戈壁烽火人烟少

    白骨折戟砌垒高

    这里是大挝边境,与桉国拓疆的交界地。龙卷黄沙,铺天盖土的木骆尔大沙漠。

    这片荒漠占地面积极其广袤,无边无际,是两国倾轧交锋,仗役鏖兵的战争区,除海市蜃楼与流金烈日,只余随处可见的累累白骨与破盾残甲,以及被风化的战马骸骨。在杀伐屠戮的侵蚀下,渺无生气,连一只仙人掌都不复存在。那些战争的遗产,有的整体露躺沙面,有的被石砾半埋地底,狂风呜咽中,一派萧索荒凉,明明炎日当头,却冷彻心髓。

    在荒漠的中心地带,有一片罕见的绿州,高椰茂林,原本是生机勃勃的郁葱景象,此刻却有阵阵灰烟与燎火在芦苇荡里袅袅燃烧,十几幢茅草屋在火焰的摧毁下变成一片断垣败瓦,彻底沦为废墟。

    贫瘠的地皮表面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人尸,有男有女,遍体肢解,裹着浓稠的血液,死无全尸。

    一具苍髯的老人尸首旁,蹲着一名瘦骨嶙峋的舞勺少女,她衣衫褴褛,身上披着脏兮兮的兽皮毛葛,上面打了许多补丁,鹑衣百结。她脸上爬满早已干涸的泪痕,枯竭的眼眸里没有半分少女应有的灵动神采,只余一潭死水。

    这是桉国兵马血洗大挝疆民后留下的杰作,烧劫掳掠,杀人放火,在附近的绿州屡见不鲜。而她,是这场屠戮中侥幸未死的唯一活口。

    过不多时,村口马蹄咂踏,三匹骠骑飞速驰近,每匹马上各乘一人,当先领头那人方面大耳,躬擐甲胄,负坚执锐,腰间插了一柄红穗长剑。一张轮廓分明,黝黑古朴,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与久经战火血气方刚的坚韧。至于他身旁两位,与他披着同样的金铠镔盔,却是随从士卒,脸上尽染风霜疲倦。

    领头男驰近少女身边,游目四顾,吩咐身后两人左右巡察,两人应嘱而去。他跃下马鞍,走到少女面前,蹲身,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死灰般的瞳孔没有因他的提问而复燃,沙哑着嗓子答他,荼蘼。

    男人点头,无家可归的话,便跟我走。

    荼蘼不为所动,沉默。

    他皱眉,难道你有地方能落脚,还有亲戚?

    荼蘼终于抬眼望他,只一眼,她便认出来他的身份。筌卿,朝廷派遣来驻守边疆的骠骑大将军。她将目光锁定在他脸上,清冽的脸庞上露出痛恨,咬牙切齿的为难他,如果你能立马替爷爷雪仇,我便跟你走。

    筌卿有些诧异,这丫头五官扭曲,眼眸中全是浓得化不散的恨,看来这场屠杀给她的打击无疑是致命性,需想法子好生安顿。

    爷爷的尸身稍后自有人来火化,你现在很虚弱,需要调养休息,至于报仇,路要靠自己走,想要达成目标,让你爷爷九泉安息,那得自食其力。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美人雪恨,十年也未晚。

    面对无厘头的刁难,他耐着性子这样回答。然后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提上马颈,自己飞身腾上马背,坐在后面,一拉缰绳,一拍马臀,在鬃马扬蹄与长吁声里,驰入黄沙尘埃里。

    这一幕,永远烙印在荼蘼的记忆,多年后,她久阔缅怀,记得在她的世界天塌地陷时,他不仅没有只言片语的安慰与节哀顺变,还残忍的在绝望的伤口上撒盐,最后疼得绝望濒死,仇恨幻灭,当初对匈奴蛮夷的痛恨与咬牙切齿,也随着天翻地覆的人生而改革蜕变。

    荼蘼被抗桉军收养,在屯扎于百里外的军营中过了十八岁生日。

    她本是自穷乡僻壤的黎民百姓,后来故乡惨遭按过践踏,父母也在凌虐中丧命,她与祖父背井离乡,迁徙到木骆尔沙漠,本想此地与世隔绝,气候恶劣,不至于受匈奴荼肆,岂料两年后仍然惨死。

    因常年饱经漂泊,挨冻受饿,导致她心性早熟,较同龄相比更谙人情世故,而寄人篱下之后,养成了沉默寡言的冷淡脾性。

    在军营中,她是芸芸千百灾民中的一员,每日混迹在仆役中,接受校尉管理的编制安排,做些饲马提潲,劈柴烹饪的杂物活计,以劳动换取粮食,以及生存的价值。士卒们大多是无家室的从军青年,知慕少艾,她年轻貌美,褪下兽皮改头换面后,妥妥是活色生香美人一枚,常得大兵小将的另眼青睐,委曲求全陪酒侍奉两日,也能换取些许酬金。生活上除了行为检点不足,物质上也算丰裕,吃穿不愁。

    只是,戎狄的频频侵犯导致东方时长战火连天,即便相距不可以道里计,也能听辨出双方将士的呐喊与厮杀,预想到战场有多么残暴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