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醒得比先前都早些,他这一整夜都蜷在炕桌边,虽是端午过后的初夏了,但夜里到底有些许凉意,半夜调整了好几回坐姿,自然睡得不大甜香。

    但这都是借口,他免不得暗暗自我嘲笑,从前随万岁爷木兰秋闱,若是遇上下大雪,在老树根底下都能凑合一晚呢。

    屏风那边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大概睡得很熟吧,胤祥轻轻下了地,走到桌边抿了口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她睡觉竟然这样不老实,晨光熹微地从屏风边照过来,光柱里无数细绒飞尘,照出一截纤细洁白的腕子,白得很剔透,羊脂玉一样横陈在大红绣金玉满堂的喜被上。

    他淡淡扭过头,推门往屋外走。守门的宫女姓周,是内务府从尚仪局里拨来的姑姑,这会子也吓了一跳,低声问:“十三爷这就起了?”

    胤祥点点头,说:“我先回房更衣,福晋昨儿累了,让她多休息一会吧。”

    周姑姑叫住他,道:“十三爷,福晋想要从前贴身伺候她的丫鬟进宫。”

    胤祥顺着廊庑往前走,“随她意愿就好。”

    周姑姑应了个是,她是宫里的老人了,沾亲带故着和兆佳府上也有些关系,下半年就要被放出宫,这次被内务府专门遣来帮衬着阿哥大婚的,在阿哥们面前也很有些体面。十三爷和福晋昨晚一夜没动静,周姑姑心里完全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十三爷人品样貌都好,只是可惜了十三福晋,头一夜就这样,往后怕是很不得宠了。

    可话说回来,听说那侧福晋瓜尔佳氏可是旗人第一美女,太子爷都曾捧在心尖上的,进了十三爷院里,似乎也不怎么受待见,难不成是十三爷有什么难言之隐?

    顺着朱红宫墙往前走,绿琉璃顶反射出刺目的光,照在眼上,明晃晃的,远远看见南三所大门外站着一个姑娘,怀里抱着一个大包袱,见到她自然很激动,“姐姐,我们姑娘昨日一切都好么?”

    周姑姑笑着说,“绿杯妹妹,你们福晋主子都好,只是你进了阿哥所千万记得改口,十三爷的院子里还有一位侧福晋,还这么姑娘姑娘地叫着,叫旁人看了笑话的。”

    绿杯连声说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周姑姑后面,这是她头一回进宫,严格说来,阿哥所在外朝东路,离内宫还远着呢,但她还是忍不住一路上四处打量,这里的威严气派,又不是尚书府能比得了的了。

    阿哥所是一片院落的统称,今上子嗣众多,除了已经开府的和尚养在乳娘身边的,如今也有五六位皇子住在此处。胤祥娶了亲,住在较大的端本宫里,这一处临着筒子河,水面上荷花打了苞,还算安静清幽,因是夏日,廊庑下挂着竹帘,卷成半人高,看不清外头动静,包括对面走来的那个穿华丽旗装的女子。

    脚步声传过来,绿杯以为是自家福晋,举着包袱笑嘻嘻迎上去,“福晋,我进宫来啦!您的包袱也一并带来了。”

    走到跟前,才发现不对了。

    周姑姑忙拉住她,蹲了个福:“侧福晋吉祥。”

    绿杯吓了一跳,也跟着蹲下来。

    瓜尔佳侧福晋没搭理周姑姑,而是拖着花盆底,哒啦哒啦地走到绿杯身边,颇有兴致地曼声问:“你是福晋的贴身丫鬟?”

    绿杯忙点头称是,抬起一点眼皮来看,桃红色的大洋花纹凸花缎旗装,雪青色缎绣竹蝶纹高底鞋,整个人穿得像枝艳丽的牡丹花。妙玉成婚之前,她也偷偷找人打听过,听说侧福晋出了名的高挑貌美,性子也要强,今儿一见真容,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瓜尔佳侧福晋“哦”了一声,拿帕子点了点绿杯怀里的包袱,“这是你们福晋的东西,让你带进来的?”

    妙玉做了爱新觉罗家的媳妇,一应吃穿用度自然都是宫里的,即使有些日常用惯了的物件,也早在大婚前送到端本宫里了,这单单叫贴身丫鬟带进来的,只能是不方便走明面上过的体己,绿杯把头低下去,紧了紧怀里的包袱,“这不是福晋的,都是奴才自个儿的东西。”

    “哦?”瓜尔佳侧福晋绕着绿杯走了几步,“打开来给我瞅瞅。”

    绿杯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她虽然是妙玉进玄墓蟠香寺前在路边捡的,但常家夫人和姨娘之间的斗争她也耳闻,都说妾室难缠,这侧福晋还生得好看,她家姑娘的日子该多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