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天气很好,应了傍晚时分夕阳照映,漫天红霞的光景,是个风清月朗,星疏云淡的良宵。

    礼毕之后的酒席上,林夔止被人灌醉了。灌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原本还推辞不来的安王。这位爷虽然是微服私访,可凉州各县的县官都是认识他的,一个个严阵以待,束手束脚生怕他出点什么岔子,惹得秦留月这个一向笑面示人的生意精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安王本人倒好,一言不发,上来就是倒酒。先是一杯一杯地灌凉州牧,再是一杯一杯地灌他自己。他素来如谪仙人般清淡出尘,从来没有今夜这般失态过。他喝到两眼发红,嘴里嘀嘀咕咕地不知在念叨什么,一众官员伸长了脖子好奇大起,可还未待听清,便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女婢将他推回了房内休息,惹得众人一头雾水。

    和所有醉酒者一样,林夔止觉得自己脑袋清醒无比,眼中的一切却东倒西歪。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送走宾客的,也不记得安王被随舟弄浪推走前抓着他的衣袖,大着舌头低声念叨了些什么。

    州牧府门口的流水席还在继续,细辛与众下人默默无声地收拾着一片狼藉的花厅和前院。林朔之也喝多了,被心腹近卫搀扶着回了自己的院落。林夔止靠在长廊旁想了想,记起内院里从今夜开始会多一个女主人。

    青胆扶着步履不稳的主子走到霜月院的月亮门处,正想叫院内侍女接手,林夔止却忽然站直了身体,眼中一片清明,全然不见刚才的醉酒模样。

    “主子,可要进去?”青胆很意外,大着胆子问道。

    林夔止眯着眼望向透出昏黄光晕的窗棂——那龙凤烛下,楚羽仙正在等他吧。她今日很美,大红绣芙蓉的水波缎面十分衬她,缀着珍珠和翡翠的腰带将一把纤腰束紧,显得盈盈不堪一握。在走动时,轻薄的红色喜帕被风吹起一角,他也见到了那张花瓣般的嘴唇上涂了胭脂,红润美丽……

    林夔止突然自嘲般地摇头“走吧。”青胆低着头跟上,却见自家主子是转身往一心斋的方向去的——他真的已经喝醉,最后一杯合卺酒,再也喝不下去了。

    一心斋内,书桌上的灯火再次亮了一夜。

    青胆蹲在房顶,边嗑瓜子边叹息人们何苦互相磋磨。刚咂摸着嘴皮思考要不要去厨房抓一把酸枣消食,突然身边瓦片微微一颤,正是随舟面无表情地突然出现在那里,伸手硬邦邦地递过来一张便条。

    “待林大人酒醒再给。”少女的声音听起来嘶哑粗糙,青胆虽心知她是吞过火炭的暗卫,却也不免皱起眉来,“我家主子在凉州耽误许久,如今挂碍已去,这便要回蒙州主持大事了。”

    “现在就走?”青胆望了眼天空,离天亮还早。可随舟显然不想回答,他再回过头的时候,便已经不见人影了。这少女身手了得,轻功怕是不弱号枝许多。青胆苦笑着摇了摇头,思虑一番后展开了那张纸条。

    “博凌徽琅奉旨巡北,君已入瓮。”

    落款醉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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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欠~”一路从安京疾行,经过三个大州,距离蒙州还有大约七八天的路程。谢琅觉得坐马车坐到全身骨头都疼,偷摸着伸了个懒腰,又在案下脱了鞋伸展开双腿,使劲用手捶打脚板,动作不留神大了,便惹起马车内另一人皱眉。

    “谢琅,巡北钦差代表皇家威严,你若再做不雅动作,休怪我如实上报圣上,参你一折。”陆凌霜跪坐在柔软的毛毡上,背脊挺直,连端盏饮茶的姿态都显得那么标准。

    谢琅很想翻白眼,又怕再被训斥,只好硬生生把这个白眼忍回去了。“日夜赶路,舟车劳顿,两个月的路程你非得一个月就走完,还一定要我与你似的毕恭毕正?”你虽为御史中丞,做的就是挑刺的活儿,但这未免也太鸡蛋里挑骨头了。

    最后一句腹诽书生虽然没说出口,陆凌霜却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他冷哼了一声,将茶盏放在桌上“你既领命巡北,就要有点钦差大臣的样子,担起这份责任来!且不说这次要是去你的故居蒙州,受了邪教妖人蛊惑的是你的近邻好友!你若还当自己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破罐子破摔的穷书生,那我立时便叫队伍打道回府,对上就说你在半路病死罢!”

    “你说得这是什么话!”书生目瞪口呆,刚想辩白两句,车帘突然被人从外撩开,刺骨寒风一下扑了进来。

    来人五短身材,生的又黑又胖,满面浓黑的络腮胡子,此时脸上表情阴沉,更显得如庙里塑坏了的金刚泥像似地狰狞,大声道“大人!前面路上横倒一颗大樟树,马车怕是过不去了。不如暂且歇上一夜,待弟兄们收拾干净,明早便可继续出发。”

    陆凌霜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这涂花虎是虎迸卫的一个下级校尉,此次奉命保护巡北钦差,带了一百三十名虎迸卫一路随行。这人虽说官职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将军营里赖皮兵油子的本事彰显的淋漓尽致,因不满陆凌霜一路疾行,休息不足,常以水土不服、马匹失蹄等理由拖延行程。之前便故意给拉车的马下巴豆,整整拖了两天,此次不知这人又玩儿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