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飞鱼被顾老留了下来,他也不出声,仅是乖巧地坐在炭盆前头等顾老给后头进来的新人安排职务。

    外头的雪下得更大了,顾飞鱼慢慢地哈出一口气,看着它在空气中凝结成水雾,他睁着眼坐在炭盆前,那火把他的正面煎得滚烫。

    他想到岭南的四季,春夏秋冬倒没那么分明,一年到头都是温温热热的天儿,别说这石炭,倒是外头那些轻飘飘的雪他也是到了汴京才头回见。

    顾老忙活着给新进的杂役派活,间或看上一眼安安静静的顾飞鱼,到底是心疼他还是个孩子,遣了他出去了。

    “你出去,找灶房的顾妈要盆热汤,灶房外头种了几颗石榴树,你实在找不着,就问问人。”顾老细致地叮咛他,屋里头那些壮丁,这才好奇地打量屋里头这个貌不惊人甚至寒碜的小儿。

    “嗯。”顾飞鱼应了,抱着手里的袍子就往外头跑,他都能闻见自己这一身的恶臭,现下总算可以沐浴了。

    刚跨出那屋,外头的冰雪之气就朝他袭来,顾飞鱼打了个哆嗦,将新拿到的衣裳披在了外头,加快了脚步。

    倒是奇了怪了,顾飞鱼想,先前也是这么冻着过来的,明明合该习惯了才是,怎的这一会儿又觉得这冷刺人骨头。

    他沿着西面走,像蛇腹一般的朱红长廊一眼望不到头,这儿是杂使们待的后院,因着小将军的诞辰,人手都给调到前院里头了,一路上倒也没人撞见他形容惨淡的样子。

    顾飞鱼找着了顾老所说的那几颗石榴树,他人是小,但打小便生长在乡野间,花花草草什么的还是辨得一清二楚。纵使这时节花儿早谢了,他还是认出来了。

    “顾...妈...”顾飞鱼半只脚跨进了灶房,才看到里头还有别人。

    房里头两个人,一个是穿着灰色下人服的老妇,应当便是那顾妈,另一个则是个天仙似的姑娘。

    穿着精致,打扮得娇艳的女子,因为他这一声喊,便转过头睇着他,很快便皱紧了眉头。

    她梳着高高的发髻,一袭长长的背子是鹅黄色的,正好衬着她面若桃李的模样。

    “这人是怎么回事?”她虽然没有失礼地捏起鼻子,但是还是露出了轻蔑的神态,往后退了几退,“哪来的乞儿也敢随便进灶房?”

    “不...我是...”顾飞鱼睁着眼看她,倒不很在意女子的鄙夷,只是认真替自己辩解。

    “这儿没你说话的份!”那女子却是怒了,一脚踹上了顾飞鱼的心口,便是把他踢得仰倒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了外头的积雪上,那身披着的灰色长衫上就全沾了雪。

    她忿忿地转头对着顾妈尖利地指责,“这儿岂是人人都敢进来的地方?这样儿的脏东西放进来了,不得污了这些个吃食?小将军正是柔嫩的时候,万一夫人因此吃坏了肚子,这责你担得起吗?”

    顾妈冷汗立马就出来了,她也是哑巴吃黄连,又不认识顾飞鱼,但清楚这杨柳姑娘的脾气,晓得她惯是目中无人听不得半分辩解的,只能诚惶诚恐的跪地求饶,“姑娘千万解解气,这还是我的错,我这就把他拖出去。”

    “慢着!”杨柳竖着眉毛制止了,“他有手有脚还不会自己滚?你去牵扯他污了手,夫人可还等着你这碗燕窝呢!”

    “这...”顾妈看了眼那卧在雪地里半天爬不起来的孩子,眼里闪过些许的不忍,可又想来他给自己平白招来的一顿骂,还是狠心低下了头,专心熬那燕窝粥。

    杨柳自己踱到了门口,看顾飞鱼在雪地里挣扎着,像一条蚯蚓。

    “你这乞丐究竟怎么进来的?”她厌弃地说道。

    “我不是乞丐。”顾飞鱼没觉着有多气愤,在他北上汴京这一路上,他见过的人可多了,杨柳这样盛气凌人的,其实也算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