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征怔怔的盯着架在碗上的筷箸,许久后才开口说道:“其实当年我将小钗以六两银子卖给宋金凤之后,我便回到了松江,重操旧业做起了鱼樵的活计。这些年下来也攒下了些家底,娶了妻生了子。”

    说到这里,他望了一眼闷头吃着酱牛肉的岳越,喟然叹了口气:“这几年,我竟是从未想过要寻找那个当年被我亲手卖掉的妹妹……”

    说到此处,他一个三十多岁皮肤黝黑粗糙的汉子,竟双眸红了起来,眼看便有眼泪要滴落。

    岳征抬起袖子佯作擦拭鼻涕,偷偷抹了抹眼,继续说道:“去年我将积蓄的银子尽数拿出来造了两条大船,又雇了几个周围的渔户出海捕鱼,哪知竟赶上闹饥荒,鱼卖不掉,连我雇的那些渔户都卷着细软逃难去了……”

    “哦?”陈宪略一沉吟,便问道:“大舅哥的意思是?”

    “我一个人撑不起大船,再加上这些年不知怎地,捕鱼也越来越难,出一趟海往往一无所获。”岳征说到这里,情绪愈发的低落了,恹恹的说道:“即使如此,或许也能强撑下来,可又有强人为难,要低价收了我的两条大船,我不答应,他们便动辄纠集数人来胁迫……”

    出海?这大明朝莫不是海禁吗?陈宪一时疑惑,却恍然想起现在是正统十二年,距离三宝太监最后一次下西洋也仅仅只过了十几年的时间,并不是自己惯性印象中的那个对于大海严防死守的年代。

    说着,他撩起了袖子,却见一条胳膊上竟然满是一条条青紫色的淤痕。

    “哦……”陈宪眯了眯眼,扭头看向米郕和苏心惩二人,见米郕双眉紧锁,显然对于岳征的遭遇十分恼愤,而苏心惩则仅仅扬了扬眉毛,自顾自的吃着菜,像是对于这种事情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那大舅哥的船,可有卖给他们?”陈宪问道。

    “没有……”岳征摇了摇头:“我两艘船共花了近五百两银子,他们竟然只出五两,如今只要他们找不到我,便不能在官府报备……”

    “那舅哥的意思是,先在这杭州住上些日子,避避风头?”陈宪说完这话,便将筷箸放下,淡然笑着望着岳征。

    岳征黯然点了点头。

    陈宪静静的听完了他的一番话,拍了拍衣袖:“饱了。”

    “哥——”

    “我的姐嘞,凤娘吩咐过了,我真不能让你过来……”

    突然门外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嘎吱。”木门被人一把推开,却是哭的梨花带雨的陆小钗,此刻她身边还跟着一个满脸窘迫的跑堂小二。

    她一进门,打眼便看到了满满的一桌子菜,又瞧见了自己的情郎正坐在桌前含笑看着自己,就有些慌张的拿出秀帕蘸了蘸脸颊上的泪,旋即才幽幽的看着那黑瘦的男人唤道:“哥……”

    岳征明显有些激动,他的手微微此时微微的发着颤,又想到了自己的自私作为,便更觉得羞愧难当,最终只是表情僵硬着问道:“妹妹?”

    陆小钗一行眼泪又淌下来了,她默然的点了点头。

    十余年的时间太久,久到了让岳征几乎无法相信眼前这个比盛开的花更娇艳的女子,竟然是自己的亲妹妹,即便眉眼还与记忆中有几分相近,可他依然觉得有些陌生。

    自己这位妹妹,已经成了杭州城的花魁,她和前途无量的文曲星陈行之情投意合,日后必然会随着陈行之的高中而踏入豪门。

    岳征想到了这里,更觉得自己举家前来投奔,实在是自私无比,一时间更难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