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兵大人这次立大功了,制成了虎蹲炮,嗬,听说虎虎势势的,那叫一个威风!”

    “是啊,得亏俞总兵设法找到了失落的陶氏火器谱,呈送工部,这才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制成了。”

    “嗬,原是这样啊!”

    “可不,我还听说,今早工部特遣人打前送了一门来,侍郎大人重重褒奖了一番,胡大人别提多高兴啦!”

    “哦?那现在虎蹲炮在哪儿,咱也瞧瞧去,长长眼儿!”

    “俞总兵守着呢,你可小心第一个吃铅仔儿,哈哈哈哈。”

    半日功夫,总督府上下便传开了俞大猷造虎蹲炮立功的消息,属官胥吏们争先议论不止,俞总兵本人也毫发无损地走出总督府治事堂,回到了自己的公廨房。

    “志辅兄今次立功不小,可喜可贺。”胡柏青随他在膳厅落座,身侧垂手恭立的绿衣少女则自然地为两位武官沏茶。

    俞大猷睃了一眼少女,又将目光落回到好友的脸上,举杯说道:“总之这次,多亏了青弟……”

    “功不在我,”胡柏青知他话中有意,也知他不免有些碍口,紧着说道,“世人皆知,陶成道乃‘天下飞天第一人’,如今志辅兄得了他著的《火器谱》筑成新型火炮,射程之广,杀伤之强,为普通火器所莫及,我荡寇大业可计日程功了。”

    “愚兄愧煞……”面对此刻心定神闲的好友,俞大猷燕颌虎腮的脸上却只有干涩一笑,叫他上阵杀敌可以,而安处现在这种略显尴尬的境地里,却不是他擅长的。于是,干脆撇了“立功”的话头,宕开一句问道:“既论及武器,青弟有何高见?”

    “若说武备,我军中凡一百户,有铳手十名,刀牌手二十名,弓箭手三十名,枪手四十名,如此,已然将现有的手铳、碗口炮之器发挥到最大效用,只可惜,总未尽人意。”胡柏青接话道。

    “是了,于火器,倭人有佛郎机打头阵,我军亦有‘大将军’较短长,可总不能摧枯拉朽,一举歼敌。”

    “鸟铳虽准,然而力小,难御敌众,也难据守。‘大将军’火力悍猛,可抵佛朗机攻势,然而炮身奇重,困于扛行,也困于狙击,众将亟需可随军之火炮。”

    俞大猷听到关节处深深点头,知诤友熟谙兵法,也同是运用火器的行家里手,便乘兴追问道:“那青弟你可知所言陶氏《火器谱》的缘故?”

    “当然,志辅兄可是考我?”胡柏青嘴角一勾,置下手中茶盏,一改往日的沉毅寡言朗声侃侃而谈起来,“当年,还是吴王的□□皇帝奔袭婺州,当地人陶成道率一干弟子相投,献火器技艺助战。自此,屡建奇功,受封“万户”爵位。二十年后,为尝“飞天”夙愿,他又勇造飞鸟上天。传闻,当时他手持两个巨型风筝,坐于一架捆有四十七支火箭的蛇形飞车之上。火箭即燃,烈焰腾空,飞车果真离地而起,升向半空。就在续点第二排火箭之际,忽闻一阵爆响,他自空中跌落,殒命当场,自此,凝结半生心血著就的《火器谱》便一同湮灭于江湖……”

    正滔滔说到这里,门外走进两个人来,一个刚刚束发,一个蓄着短髭,皆一色底下人打扮,稍长的那人打前两步垂首问道:“老爷,晚飧已备下,主食照例鳗鱼饭,不知还需添置什么菜样否,请老爷吩咐。”

    “不用了,胡将军自家人,随我同吃便饭即是。”俞大猷大手一挥洒落说道,一面点了点短髭男人向胡柏青道:“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老钱,从我晋江老家投奔来的。”

    “哦?就是那位擅做鳗鱼饭的师傅。”

    “是了,我老俞可就离不开这一口。”说话间俞大猷已恬然站起,拍了拍老钱的肩膀,回首展颜道,“老弟,你可别小瞧了鳗鱼饭,虽说难登大雅之堂,但要做出地道的晋江味儿来,从调料、火候、时辰,到刀工,那都是缺一不可的。这老钱啊就是刀工一绝,我敢担保,他若是随我上沙场,那也能砍下几个倭子的头来!”

    听着好友一番兴持持的描述,胡柏青的目光不觉游移到老钱的腰间,其上挂着一柄带鞘的短刀,想是俞大猷青眼有加特允他佩戴的。但见老钱自失地一笑,口中一连叠声说着“抬爱”,往后屈了屈身子,一只手若有似无掩在腰间。

    “如此,要沾光一回了,咱吃了再去武库房研摩虎蹲炮。”

    “好,今儿就先吃老钱做的鳗鱼饭,等到了晋江,愚兄定请你吃那正宗的龙湖里的鳗鱼,只有一条软脊骨,别无细刺。”

    已交酉时,值守的兵士轮班吃过晚飧,正是鼓腹含和,人心松弛的当口。偌大的武库房里,除了惯常摆列的刀枪剑戟之外,房厅中一架虎虎生风的火炮摆于当心。火炮被一袭大红绸布盖着,影影绰绰可见横架铁爪的形状。那向外伸出的圆柱,二尺余长,二寸余宽,足比肩原先的“大将军”,目测一次可装填的铅子绝不少于五钱。然而,观其炮身,体量却足足小了一半。面对如此杀伤强悍却灵敏便携的新式中型火炮,男人的短髭根根颤动起来,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喉节上下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