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带着些许甜腻一股脑儿都吹了过来,何婉仪手里端着碗莲子茶斜斜地倚在梨花木交椅上,看不远处的庭院里,朱妙莲踩着千层底珍珠软缎绣鞋,一摇三摆慢吞吞仿佛蜗牛一般的走着,不觉抿着唇笑了起来。

    都说刚出的娃儿见风长,果然是不错的,翻过年没多久,妙莲便长大了许多,又挣着非要自己个儿走,这才多久,就不用人扶着能自己个儿走路了。

    抿了口水,何婉仪看见金枝一步一跟,张着两条手臂目光专注而又小心翼翼地盯着前面的妙莲,仿佛那是个金宝贝一般,不觉目光一沉,继而又腾起一抹浅淡的轻柔,随即就抿着唇又笑了。

    大约是主子不一样了,这底下的奴才也跟着有了变化。自打她从苍桐镇回来后,金枝的一双眼里除了她,就只有妙莲,从未见她在朱兆平跟前故意露过脸,瞧着那模样,分明就是一心一意只想着她的。

    何婉仪想了好久,也迟疑了很久,最后还是将金枝放在了妙莲身侧伺候。便是那个玉露,她也没撵走了她,只是对她淡淡的,不多重用,也没有故意苛待。毕竟连荷香都变了,还有谁不能变呢?

    何婉仪偏头看见荷香笑盈盈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远远瞧着,里面放着几个白瓷碟子,整齐地码着几块儿糕点,笑了笑,重又将茶碗端起来抿了一口,笑着喊道:“金枝,姑娘要饿了,把她抱过来。”

    妙莲走路正走在兴头儿上,听见何婉仪叫她,竟仿佛听懂了一般,抬起小脸瞪起眼,分明就是不愿意不高兴的模样。金枝去抱她,便用力挥起小手打在了金枝的手臂上,啊啊叫了两声,便去推搡。

    金枝为难地站起来,看向何婉仪,喊了一声:“奶奶,姑娘不愿意回去。”

    何婉仪心惊于女儿心眼儿的通透,见她分明不肯,也就摆了摆手,道:“那就由着她吧!”话落,荷香已经到了跟前。

    荷香也是跟着回到潭溪镇后,才知朱家的富贵,不禁大喜过望,心说自己果然还是有福气的,能进了这般的人家做个丫头。心想着只要她忠心耿耿,瞧着奶奶的性子是不会亏待她的,以后要是能嫁给府里头有头有脸的管事,这辈子也算是有着落了。

    将盘子轻巧搁下,荷香福了福道:“奶奶,这是厨房新做的梨花糕,桃花糕,还有奶奶昨个儿念叨过的梅子糕,黏豆糕,奴婢担心奶奶吃着腻,又叫厨房做了碗荷叶羹,奶奶趁着热乎,赶紧尝尝。”

    何婉仪素来知道荷香是个能干厉害的,如今跟了自己,一门心思只想着讨好她,倒愈发觉出了这丫头的好处,不觉笑道:“你这丫头可比玉叶还要能干多呢!”

    荷香听得欢喜,却还谦虚,说道:“奶奶谬赞了,玉叶姐姐心灵手巧,是个玻璃心肝儿的玲珑人儿,又哪里是荷香能比得过的,只是奶奶宽厚,不嫌荷香粗苯,荷香也只能忠心做事,才好报答一二。”

    何婉仪微微含笑,没说话,将眼睛看向了又摇摇晃晃往东边儿去的妙莲。荷香自然是个得用的,可惜心思太过机巧了些,能言会说的,虽她多有倚重,心里却还是嫌这丫头太活络了些,故而要紧的差事,倒是一件也没叫她去办过。

    荷香见主子不吭声了,忙上前拿了小碟子和小银叉子,扎了个梅子糕放在碟子里搁在何婉仪面前,便弓腰退后了两步慢慢站定,眼睛眯着往前看,不觉脸上也露出欢喜来。

    何婉仪正看着朱妙莲发现了一只花蝴蝶,蹒跚着脚步作势要追,偏脸上有急色,两条腿却不听使唤,慢吞吞一步一抬,模样甚是讨喜,不觉捂着唇轻笑,一瞥眼,便瞧见了大太太跟前的荔香进了园子,不觉皱起眉,心中微有不喜。

    荔香一路走来,提着裙上了石阶,快步上前福了福,笑道:“给奶奶请安。”

    何婉仪曼声道:“是荔香姐姐来了,不知所为

    何事?”

    荔香的眼睛不由自主往妙莲那里望了望,笑道:“太太说屋子里冷清,想要把五姑娘抱过去住上几日,叫奴婢过来说一声,先带了五姑娘过去,至于姑娘的衣衫铺盖,太太说五福堂都备好了,棠梨阁这里的便不用再拿过去了。”

    何婉仪将手里的茶碗搁下,脸色淡了淡道:“荔香姐姐说笑了,五姑娘才多大点儿,又哪里离得开亲娘。再说太太年纪大了,前阵子不是还喊着身上疼,郎中都说了要好生养一养,怎好叫五姑娘去了五福堂聒噪她。再说五姑娘虽小,到底闹腾了些,又爱吵闹,依我说,倒不必专门搬过去住,若是太太想念,便带过去吃上一顿饭,或是玩上一时三刻的,太太累了便抱回来,还便宜些。”

    荔香只轻轻笑着,等何婉仪说完,便又笑道:“太太说了,我自然也是愿意享清福的,只是婉娘如今又怀了身子,平哥儿膝下还当添一个儿子才成样子,五姑娘到底活泛了些,虽然我一把老骨头了,可想着以后,还是能拼着一口气儿的。”

    何婉仪心中陡生不悦,只是话已至此,多说无益,笑了笑道:“既如此,便谢过了太太的一番好意。”

    等着荔香叫了金枝抱着朱妙莲离开了棠梨阁后,何婉仪端起小碟子咬了一口梅子糕,说道:“你去把这件事告诉给四爷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