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谈上几句便提出邀约,李显此举显然是突兀了些,可求贤若渴的心却是真诚无比的,倒不是李显矫情,而是他真的很需要张柬之这等智者的辅佐——没错,李显手下如今是人才济济,不单有着狄仁杰这等能统御大局的智谋之士,也有着林明度、骆宾王、萧潜等等能独当一面的大将之才,更有着庄永、林虎、罗通等等能主持庞大暗底势力的厉害角色,看起来似乎已经很完满了,可唯有李显自己清楚,他还缺了个能时时刻刻在身边出谋划策的俊彦大才,概因狄仁杰毕竟有要职在身,不能也不宜时常呆在英王府中,以前的日子倒也罢了,凭着李显的能耐以及前世的记忆,足可应付一切麻烦,可眼下历史的进程已是大乱,前世的记忆虽尚有用,可对朝局掌控的帮助已是不大,面对着错综复杂的局势,李显急需似张柬之这等干才之辅佐,而这,正是李显此番冒昧前来的根由之所在。

    “千秋大业?某倒是好奇得很,不知殿下口中的千秋大业是怎生模样?”

    面对着李显那满是真诚与激动的脸庞,张柬之的脸色平静依旧,既没有受宠若惊的欣喜,也没有不堪震惊的慌乱,有的只是淡然的从容,目不斜视地打量了李显好一阵子,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好叫先生得知,孤心目中的千秋大业当得幼有教、老有养、民安乐,四海平,万国来朝,方显我大唐之赫赫,为此,孤便是赌上一生,亦无怨无悔!”

    有着三世的记忆在身,李显自然是很清楚他所想要的大唐是怎样的一个大唐,也有着一整套的实施计划,自是不可能被张柬之所考倒,这便自信地一笑,言简意赅地将中心思想大而化之地答了出来。

    “殿下倒是做得好大一篇文章,且不知诸般事宜中,何者为重耶?”

    李显说得倒是豪迈无比,可惜张柬之却并未因之所动,连面色都不曾变幻过一下,只是翻了翻眼皮,语气平淡地追问了一句道。

    “民为重,但得民安乐,其余诸事自可顺势而为也!”

    李显心中早有定算,回答起来自是快得很,压根儿就无须思考,待得张柬之话音刚落,李显的答案便已给了出来。

    “为政者能知民为重不啻是好的,只是言之容易,行之难,古来皆如此,殿下可有甚计较么?”张柬之显然对李显的答案并不怎么在意,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刨根问底了起来。

    我晕,这到底是谁在招募谁来着?面对着张柬之锲而不舍的追问,李显不禁有些子哭笑不得,可大贤当前,李显却是万万不能有所失仪的,这便面色一肃,一派严谨状地应答道:“先生说得及是,言之易,行且难,若仅凭口说,那不过是欺民而已,纵使一时行之,也断难持之以恒,概因骄奢淫/欲乃人之常态,纵有大毅力者,也难免有懈怠之时,孤虽自负,却也有自知之明,予舍予求之际,本心未必贯于始终,遑论他人哉,若真欲为民做主,当得德法并重,以德规己,以律法为约束,纵为天子,也不得越法半步,以此行了去,或当可大治矣,至于朝堂体制之变革,则另有偌大文章在,小王就不敷多言了,一切还得待时而动,言之过早,实非适宜。”

    “殿下妙论,张某耳目一新也,然,张某蹉跎半生,至今不过区区一白丁耳,殿下以此大道相告,就不怕是对牛弹琴么?”张柬之静静地听完了李显的长篇大论,面色虽依旧不变,可眼神却是湛然了不老少,但却并未对李显的理论加以点评,而是眉头一扬,再次提出了个问题来。

    张柬之这问题乍一听似乎很寻常,可内里却并不简单,这是在问李显找上门来的缘由何在,毕竟张柬之如今都已是四十五、六的老书生了,虽有着举人的身份在,可远谈不上天下闻名,便是在襄樊之地,也不过稍有些名气罢了,别说比不上骆宾王、王勃等文坛大豪,便是近来名声渐显、志在大比抡元的王晙、谢盛等一干子青年俊彦的名气也比张柬之高了不知多少倍,他自是不信李显会没来由地找到自个儿的头上来。

    这老爷子还真是不好应对,嘿,敢情咱说了这么半天了,您老就没一点纳头就拜的冲动,要不咱也来个“虎躯一振”?望着张柬之那张波澜不惊的儒雅脸庞,李显突然很有种想要恶搞上一把的冲动,不过么,想归想,做却是万万不能这么去做的,概因李显还指望着老张同志为其效死命,自不可能因小而失大。

    “先生过谦了,小王对先生之大才可是仰慕已久了的,不瞒先生,荆州司马宋献曾在小王府上任过职,算是小**得过之人,其曾数次来信举荐先生,小王本该早些来拜访先生的,奈何前段时日朝中事务繁杂,竟自拖延至今,实是抱歉则个,若能得先生相助,小王三生有幸也。”

    李显乃有备而来,哪怕张柬之的问题再刁钻,但要想难倒李显却也无甚可能,这不,张柬之话音方才刚落,李显便已满是歉意地拱手解说了一番,这话么,自然是真假参半——宋献确实没少当众赞赏过张柬之的才华,但却不是宋献本人具备了伯乐之才,而是李显暗中的吩咐,要其对张柬之多加照顾的,目的么,自然就是为笼络张柬之多加上几分的印象分罢了,这等事先预作绸缪的能耐不消说正是重生者的福利罢了,实是无甚可稀罕之处。

    “宋公过誉了,张某实担当不起。”张柬之显然对宋献的赏识极为的感激,这一提到宋献,始终波澜不禁的脸上明白无误地表露出了深深的感激之色,很是谦虚地逊谢了一句,可这等感激却不是冲着李显去的,不仅如此,张柬之对李显的盘问反倒因此更深了一个层次:“殿下之雄心,张某佩服不已,然,今,上有天子,下有东宫,不知殿下欲如何自处哉?”

    “昔晋献公有子曰:申生、重耳者,因乱,申生亡于内,而重耳安于外,小王怕死,当不成申生,当重耳可也,然,脱身易,取势难,先生可愿助小王一臂之力否?”

    张柬之这问题问得可谓是极为的尖刻,不过么,李显却并不以为忤,反倒暗喜欣喜不已,只因李显已敏锐地把握到了张柬之尖刻背后的蕴意之所在,自不会有所保留,可也没将话说得过分明白,而是引经据典地应答道。

    “殿下能有此明见,实非常人也,宋公诚不我欺,奈何张某庸碌之辈耳,实难堪驱策,若误了殿下大事,纵万死亦难辞其咎啊。”

    张柬之在襄樊时便是宋献的府上常客,在宋献有意为之的情形下,自是没少听闻李显的各种事迹,对朝堂局势也颇为的了解,当然了,也早就知晓了宋献此举怕是在为李显笼络自个儿,不过么,张柬之却有着自己的主见,并没打算义无反顾地投进李显的麾下,毕竟身为名士,张柬之有着自己的想法,在他看来,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方是正常的晋身之道,至于投入藩王的门下,那只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小道而已,故此,哪怕他口袋里早就揣着宋献的推荐信,却始终不曾找到李显的府上,本意便是打算靠着真才实学在大比中搏一个出身,然则此时在李显如此这般的诚意感召之下,心不免是有了些微澜,犹豫之下,还是没正面给出个肯定的答案来。

    “先生乃当世之大才,自是知晓社稷一乱,最苦者莫过百姓耳,而今之朝堂看似煌煌,实则岌岌可危也,非是小王夸大其词,自牡鸡司晨以次,多少忠良尽丧,前有长孙老大人,后有上官仪,便是前太子也因之而死,非孤危言耸听,便是当今太子也不见得能有个结果,长此以往,社稷宁不乱乎,孤身为皇子,自不肯见此悲剧延续,还请先生看在百姓安危份上,助孤以成大业,孤在此拜托了!”

    对于张柬之这等大才,李显自是断然不肯放过的,这一听其言语有了松动,哪有不加紧攻势的,这便打出了天下兴亡百姓苦的王牌,狠狠地从根子上将了张柬之一军。

    “殿下可还记得有位名叫刘望的老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