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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光义说到这里便不再往下说,这几人虽然是他的心腹,但他所图谋之事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且又事关生死,时机还未成熟之时,一些真正的秘密之事他不会对这些人说的。

    最主要的是,赵光义对赵匡胤,实比赵匡胤看他要透澈了几分,他这位大哥一代人主,雄才大略,统一天下,举重若轻,但是脱下龙袍,也不过是个待兄弟手足仁厚慈爱甚至有些宠溺的长兄罢了,而这一点若是放在寻常人身上,自然不算什么,且只会是大大的优点。

    但是,作为帝王,那便是最大的破绽或者缺点。赵光义这些年有意表现出的一直只是年轻气盛,心大意高的一面,最主要的是他从来没有对军权表现过丝毫兴趣。而以他对自己这位大哥的了解,或许会因为赵普罢免离开时说的一些话,对他纵然生出一些警惕和猜忌,但只要自己主动辞去开封府尹的位置,这位大哥这些警惕和猜忌绝对会减弱大半。更不会对做为自家兄弟的自己干出任何太过份的事来。

    其实,说具体点,当今大宋皇帝赵匡胤最大的弱点就是脸不够厚、心不够黑,且又极重情义和重名声。当年,赵匡胤明知道自唐末五代以来,手拥重兵的大将篡位谋反如同家常便饭,他那些结义兄弟一旦羽翼丰满、尾大不掉,未必就不反,可是他却没有像汉高祖等历代开国君王那般杀戳功臣,他宁可赐他们大量财帛富贵和高勋厚爵,以及肥田大宅,多费些心神监视着他们,不让他们做乱便是。还比如,他明知道前朝后周皇室未必不会被人当作造反的幌子,以及后蜀、北汉、南汉、吴越、南唐等诸国帝王国主一旦被人救出去,便能明正言顺地再举叛旗召集各国余孽生出乱子,但是他还是不忍屠戳他们,且尽皆赐了官位和爵位,让其富贵老死。

    对这些外人、对这些明摆着存有威胁的人,自家这位皇帝哥哥都不忍清除,对自己野心勃勃的这个亲兄弟,他又何忍伤害————手足情深啊!

    赵光义记得,有一次自己生了病,要用艾草疗伤,自己难忍痛疼,自己这位大哥看的不忍,抓过艾草来点燃,用自己的手臂尝试用什么手法能减轻些痛楚,炙得自己的手臂伤痕累累,一个帝王,用不着这么做戏,他是真疼自己这个兄弟啊!

    然而,人皆有私心,赵匡胤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大了,中原已经一统,在兄弟和儿子之间,毕竟儿子更近一些。赵匡胤或许知道自家弟弟有心垂涎帝王之位,但他依然只想用些委婉的办法来打消他的野心,既要能打消他的妄念,又不伤了兄弟之间感情,这些天赵匡胤没少为此事费脑筋。

    与此同时,赵匡胤还为另外一件事情烦恼。

    赵普离开了朝廷,虽然有从吴越赶回的薛居正和晋升为参知政事的卢多逊以及吕馀庆三位宰相署理朝政,但赵匡胤总有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心里老是空落落的。特别是,每每一想起赵普之事便感到心痛莫名。

    这个赵普,多么聪慧精明的人,当年壮志凌云,豪气千丈,自己将他倚为共创千秋大业的心腹之臣,怎么一为高官,就经不起这些黄白之物的诱惑,自甘堕落?这金钱到底是个什么怪物?为什么能让那么多有雄才大略的人为之折腰,为之倾倒,甚至为之覆车翻船,掉脑袋亦在所不惜?

    赵普可算得是自己最贴心的人了,怎么也会背着自己去敛财聚宝?自己多次违心地回护他,为他遮掩,为他护短,为他而置律令于不顾,委屈了那么些敢于直面谏诤的忠义之士,可他怎么就不能体谅朕心,却像中了邪似的,不稍收敛,不知愧悔,我行我素?

    这金钱真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

    现在回想起来,这次对赵普的处理,可谓是难为坏了赵匡胤。甚至他为此而寝食难安,一度没了主意。杀自然是是不能杀,他赵匡胤要做一代令主、明君,不能落个枉杀功臣和兔死狗烹的历史罪名。实事上,赵匡胤对赵普本来贬都不想贬的,因为赵普的确是一个难能多得的治国奇才,如今刚刚一统中原和江南,国家需要他,江山社稷需要他。但最终赵匡胤被形势所迫,还是不得不将赵普罢相。

    好在朝臣们当中并不都是贪官墨吏,清官廉吏也大有人在。特别是赵匡胤这几天老是想起的另一个宰相的音容相貌。

    此宰相就是三朝宰相范质,也就是在陈桥兵变之后,曾当面怒斥过赵匡胤的那个人。

    范质乃当代鸿儒大贤,自幼颖悟异常,九岁能诗能文,十三岁便做塾师,给生徒讲授《尚书》。十八岁时以十三名举进士,文章作得花团锦簇,酣畅淋漓。后汉时官至中书舍人、户部侍郎,在外领兵的郭威屡见他所起草的诏书,大为惊叹,对左右说道:“范质真宰相器也。”到郭威称帝后,果然拜为宰相。

    到周世宗时,范质已经加开府仪同三司,封萧国公。

    大宋开国之后,范质仍任首辅宰相。就是这样一位才华横溢、名满天下的三朝宰相,却能一生清心寡欲,崇尚艰朴,从来不肯多置田宅,贪图享乐。五代时期,朝中宰相大都向藩镇索取财物,用以自肥。范质不仅不肯向下边伸手,还常常把自己的薪俸用来救济孤老贫弱。

    他一辈子不食异品,不居华屋,不事铺张,甚至连一套像样的接待客人的酒器都没有。

    赵匡胤记得乾德二年,范质病重,他亲往探视,看到其家中陈设简陋,略无余财,竟像个普通士子之家,既无酒器.亦无茶具,大感惊讶,便问道:“卿贵为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自苦如此?”范质却回答说:“臣先前在中书省时,家中并没有许多来访的私人朋友,能前来看望臣的,都是贫贱时的穷朋友,相与对饮,何须专门器具?从那时起便养成了习惯,一直沿袭至今,并非是臣清贫得连套酒器也买不起。”赵匡胤听后深受感动,为表彰他的清廉,命人送了一套果案和酒器给他。

    范质不仅以清廉律己,对儿子们也常进行这方面的教育。他的儿子范曼曾任邕州知州兼水陆转运使,每年为京师转运稻米百余万石,自己却能粒米不沾,分毫不取。邕州风俗好淫祀,轻医药,有病求神问鬼。为了改变这种陋习,范曼在任期间,几乎把自己所有的俸禄都用于为病人买药请医,救活了一千多名病人,而自己的家人却常常饮食不继。

    范质在临终之时,嘱咐他的儿子,在他死后,不求封谥,不刻碑石,薄棺殓葬,丧事从俭,真正做到了功业无瑕,善始善终。对于范质这种轻财重节、不齿贪浊的高风亮节,赵匡胤从心底里敬服和尊重。在他死后数年,赵匡胤还不断地对身边的人说:“范质一生俭约,勤于职守,居第之外,不殖私货,乃真宰相也。”

    范质与赵普,两代名相,两种品格,相比之下,高低立判。赵普啊赵普,你本乃济世大器,治世奇才,何以竟为金银珠宝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身外之物所惑,以致痴迷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