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想到什么,蓝衣仙子幽幽一声叹息,道:“半神半佛,霜雪为神冰为骨。这一句评价既是称赞他的容貌,也道明了他的心性。别说他……主动喜欢哪一个人了,像他这般容貌、法力、品性皆完美得无可挑剔的男子,谁会不心动呢?越了解他,越崇拜他。可崇拜他的男男女女多如过江之鲫,再怎么相思成灾,熟背……情书,却连一个敢对他表白心意的人都没有,根本不用走到半神半佛面前,只是远远看着他,所有心意都被活活冻在喉咙里了……就算他不是半神半佛,他也是……只可远观不敢亵渎的啊。”

    朝夜一下子没坐住。

    他猛地起身,有点头晕,又让自己坐下,满心小猫爪子乱挠似的酥麻。说来惭愧,人们越是严厉警告他千万不可招惹半神半佛,越是吸引这个混世大魔王的注意,这感觉就像是所有人都在绘声绘色给他描述一个这世间最巨大丰富的宝藏,好漂亮好危险好神秘好梦幻好多宝贝,充满谜团,还是加了好多道大铁锁的那种,谁都拿宝藏没办法,勾得他浑身痒痒,人都有点犯迷糊,非要去仔仔细细研究探索一个明白不可,恨不能立刻把这尊不可亵渎的冰雪美人抓到眼前,好好欺负一顿,可惜昼苍不在眼前。朝夜气气地弯腰随手一撩,打破一河静水,这才说:“都是你们惯出来的!你们越是尊他怕他,不敢在他面前造次,他越是冷冰冰端着,谁也不理呗。”

    蓝衣仙子微微蹙眉,忽然一个忍无可忍的暴喝传来:“还跟他说什么!就连三岁小孩也知道半神半佛超脱红尘,置身世外,视万物如虚无,绝不可能沾染红尘俗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小白脸就是故意找茬!”

    这声音凶霸霸的,朝夜立刻认出是之前对昼苍无比崇拜、抢着说“血海渡世”,后来又骂“近月虚代代出的都是恶魔瘟神害人精”的坏人,循声看去,见他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修士,肤色黝黑,横眉立目,又作暴怒之态,活脱脱就是一个挖煤的黑熊精,正要骂他,黑熊精先骂道:“你这可恶的小白脸给我闭嘴!我忍你很久了!别仗着自己是个漂亮小白脸就敢妄想半神半佛!更别以为你救了我们我就不会揍你!你快把捆仙绳松开,咱们打上一架!我非揍得你哭爹喊娘不敢再乱说为止!”

    说话间朝夜蹲到他面前,不但要说还要对着他说,还到处拾小石头砸他的脸,笑嘻嘻道:“对你这个挖煤的黑脸妖怪当然无情无欲巴拉巴拉万般皆无了,对我就是深情重欲啦!怎么你气死了?你快气死吧。半神半佛亲口对我说的,你我两情相悦至死不渝,你是哪根小葱,也敢质疑昼苍的心意?”

    话音未落,“砰砰砰砰”,又晕倒一片。

    “黑、黑……妖怪……”黑熊脸倒吸一口冷气,被他砸得鼻青脸肿连连躲闪,“胡说八道!半神半佛,昼明苍生……”

    听到“昼明苍生”,朝夜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平心而论,那蓝衣仙子说得很对,昼苍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影响世界关乎苍生的大事,正因为他太能干了,导致很多人都对他抱有很多奇怪的想法,要求极高,理所当然地认为昼苍是苍生万民的半神半佛,应该对每一个人负责,不能违背人们的意愿。因此,他绝对不会、更加不能跟朝夜牵扯不清。果然,黑熊脸道:“半神半佛,昼明苍生,你听他的名字也该知道半神半佛是为了救济苍生而降世,我们身为苍生的一份子,都能证明他……你笑什么!”

    他一开口,朝夜就指着他笑,笑得喘不上气:“我笑你臭不要脸哈哈哈哈,他名字里有一个‘苍’字,他就是你们的啦?就得按照你的想法做人做事?否则就是对不起你?那我说他名字里有一个‘昼’字,昼思夜想,我们日日夜夜思念彼此,天生一对呢!”

    又一个黄袍修士怒道:“你、你太嚣张了!不知羞耻,大逆不道!满口污言秽语!传、传进半神半佛的耳朵里,必定降罪于你!”

    这个声音正是称赞朝夜“死得早是他唯一的优点”那人,他怒气冲冲,本是故意恐吓,朝夜却眼睛一亮,大喜道:“啊,还有这种好事?他最好是追着我打,大不了我让他三招,正好领着他东南西北满世界溜达一圈,发怒降罪也是一种情绪啊,本太岁非得让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看,什么四大皆空六根皆净万般皆无,遇到本太岁,统统都得有!”

    这也是冤孽。

    世人越是尊他怕他,誉昼苍是神佛,朝夜越是心痒难耐。

    今天胡说八道大闹一场,对付这群修士倒是其次,追根究底,还是他手也痒心也痒,痒得难受,又跑去作死招惹人家半神半佛了。朝夜心中很清楚,以昼苍一贯冰清玉洁铁血无情的行事作风,不可能会有什么谣言可以撼动他的美好形象。人们不会相信谣言,昼苍则心不起波澜。今天却不一样。这一场闹剧是他亲自出马,人们只会更加拒绝相信,可是,和自己胡闹纠缠在一起的是恶名昭著的小太岁,还是如此不堪入耳的羞耻谣言,就不信昼苍本尊听见了还能忍他!

    没有办法。早在年少时起,朝夜就一直对昼苍充满了无穷的好奇心。

    少年时,他自己活泼爱玩,歪点子多,片刻也闲不住,整天漫山遍野撵狗摸鱼收小弟,忙着威风凛凛地当山大王,对这位一战成名的少年神佛十分好奇,明明也不比自己大多少,别说少年样,活得连个人样都没有了!朝夜咬着一根野草,百思不解:“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怎么就活成了一尊神佛了呢?”

    朝夜以己度人,坚决无法相信人活于世,会不爱吃不爱喝不爱玩不爱闹,就像这个昼苍,过得比苦行僧还苦,每天除了斩妖除魔就是拯救苍生,即使高高在上地被尊成天地神佛,俯瞰众生,却无七情六欲、亲朋好友,一个人孤零零的,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就很离谱。朝夜受不了,他也理解不了,觉得这个叫昼苍的就是在明摆着诱惑他快去祸害祸害嘛。前世就零零碎碎地攒了一堆法子惹惹他,逗逗他气气他,随时都准备好了大显身手,气得昼苍活蹦乱跳,剥掉他半神半佛的面具。可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终是无缘。

    万幸。前世无缘,今生有缘。

    朝夜离开了还在冲他大声唠叨的黑熊脸,站回大红花喜轿之旁,伸手抚摸鲜红的轿衣,心中思索:“这花轿……”

    这一顶喜气洋洋、迎亲嫁娶的大红花轿,往往是所有爱与罪,美德与邪恶的开端。

    凤冠霞帔,大红嫁衣,忐忑紧张满怀憧憬地坐入这一顶花轿,于万众瞩目之下,天地亲友见证祝福,悠悠晃晃,嫁与意中之人,去到他的身边。千万年中,千万人中,唯有我和你是彼此的独一无二,不可替代。我们拥有这世上最亲密缠绵、最无法分割的羁绊关系。从此之后,一生爱欲痴缠。我爱你,而爱是恶欲之源。爱是占有,给予,忧怖,偏爱,嫉妒,温柔,征服,忠贞,救赎,毁灭,牵挂,失控,喜乐,堕落,卑微,骄傲,保护。爱是七情六欲,三毒六苦。凡有心者,永远臣服于爱欲。

    这可真是……随便哪个词都和半神半佛一点搭不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