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过头回上花轿的大姑娘,没见过上三十二抬金鸾轿的少年郎。宋明珏从红盖头缝隙中只能瞧见自己一双穿着红云踏绸鞋的脚,鞋子为姐姐宋明月量身定做的,有些小,宋明珏思量着一会儿该如何走上那高达五十阶的宝华阁青玉墨石阶。

    落了轿,他将手轻揉放在了赵颐那手心有三处老茧的手中,这是一双常年习剑的手。有赵颐有意无意的以力搀扶,这要命的五十石阶走的还算顺畅。入了殿内,走向殿前的百步,宋明珏不停的在脑海中回忆姐姐平日里的言行举止。大殿之中的百官,虽见过宋明月的寥寥无几,可光是皇后娘娘毒辣的眼力稍有差池便就此前功尽弃。最后免不得落个斩首示众,或是终身□□的下场。前者少年宋明珏倒是不畏,先生有云点头落地不过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坊间习俗,美娇娘得入洞房前才可掀起红盖头,此生最美妙的时刻皆留给自己的夫君,实际上也是怕隔壁邻里瞧见新娘子美貌而心生歹意。可皇族子嗣娶妻谁敢私下觊觎?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哪位皇子娶了个天下第一倾国倾城的女子,故而,皇室规矩需得当众掀开美娇娘的盖头,好让所有人都赞叹羡慕一把。

    宋明珏正专心致志的等着这个抛头露面的成败之举,就听不知谁大喊了一声:“有刺客!”

    紧接着,他被人推搡了一把,本就穿着不合脚的红云踏,宋明珏毫不意外的跌倒在地。凌厉的剑锋接踵而来,直接掀起了他头顶的红绸缎。宋明珏呆若木鸡,直勾勾的看着那紧致黑衣,蒙面持剑的女子。

    赵颐顾不得颜面,侧身翻滚了出去,堪堪躲过致命一击。黑衣女子偷袭未成,没有半分犹豫,剑尖抵在白玉石地面上,剑身弯出满弓弧度而后借力弹起,黑衣女子似条黑蟒再次朝赵颐门面俯冲而去,身形诡异速度之快,眨眼间便以掠到了赵颐跟前。

    这等排场的宴席,除却值防的侍卫自是无人敢佩刀剑入宫。黑衣刺客穷追不舍,赵颐手无寸铁只得狼狈逃窜。殿下百官早已乱作一团,蜂拥挤向大门处,正巧与赶来的千牛卫撞了个正着,两两互不相让,当真是一出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好戏。

    殿内的追赶仍在持续,一直坐于殿上的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端的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直到赵颐被不知是何人逃窜时落下的靴子给绊倒,叫那女刺客有机可趁,一剑划过了胸口。

    “陛下,让本宫出手。”赫连完颜缓缓起身。

    赵宗谦冷峻的双眸看向正朝大门奔去的赵冶,双目微微眯起,沉声道:“莫心急,再看看。”

    赫连完颜不动声色,复而坐下。拽在宽广袖袍下的拳头,指节早已泛白。

    赵冶接过两柄从门外抛来的御仪刀,反身折回,一面抽刀一面将另一柄抛向处于劣势的赵颐,“七弟,接刀!”

    赵颐毫不含糊,一个纵身跃起,稳稳接住刀,扭转身形时稍稍一使力在半空中抽出了刀。可等他落地欲与赵冶一同两面夹击时,那刺客女子却脚蹬在殿柱上掉头,身形骤然往殿上赵宗谦与赫连完颜袭去。

    电光火石间,赵冶赵颐二人来不及追赶,不禁不约而同大吼道:“父皇,母后!”

    宫中两大高手,安德海与红鸾因帮衬处理宴席事宜此刻皆不在身侧。方才在人群骚乱间迫不得已被人推人挤到了大门处,可见主危难,此时二人在人群中对视一眼,再顾不得波及无辜,周身发力,气海涌荡,顷刻间人群中便腾挪出了两个一尺大的圆形。安德海与红鸾借此,一跃而出人群,落地后不待喘息再度拔地而起,宛如两枚破空利箭激射向那名仍在半空中的刺客女子。

    可历经千辛万苦,原本已在人群间隙打开一条小路的千牛卫又重新被黑压压的人流硬生生推出了门外。不少身子骨孱弱的女眷,或是纵欲无度酒色掏空的大臣因无武功底子,而生生被两大高手的气海卷烂了五脏六腑,当场暴毙而亡。又有不少逃的快被挤在前头的倒霉蛋,因方才气海前推,眼睁睁看着自己撞上了千牛卫的刀尖。

    一时间大门处,惨叫声此起彼伏。

    安德海与红鸾无暇顾及其他,眼中唯有那个离殿上已不到一尺的刺客。故而,当二者掠过赵冶赵颐头顶时,皆没有发现,那个在殿柱后隐匿身形的黑影。

    “此时你不出手,事后就不怕陛下怪罪?”

    殿内同样处变不惊的除了殿上二位,独独殿下两个老者。蔡寻不慌不忙的斟了杯酒,酒是他最喜的百花酿,杯亦是他最喜的薄甜白玉杯。

    陈孤月别过袖袍,举杯与他对饮,默然道:“一国运事不可逆,倘若真有刺客能杀的了陛下,那亦是命该如此。陈某断然不得插手,陛下若要怪罪,一条贱命拿去便是。”

    “陛下的命你都不管,还有谁的命更重要?”蔡寻朝殿上望了一眼,那刺客手中的剑锋只离赵宗谦的面门不到半尺,而两大高手无论如何拼尽全力仍离那刺客尚有一尺之遥。

    “天下。”陈孤月仰头饮尽。

    赵宗谦冷峻的目光直指那名狡猾多变的刺客,可那刺客虽是女子却丝毫不惧。剑锋嗡鸣,似要以命搏命。可久经沙场的草莽皇帝不知历经过多少次这等场面,仍然面不改色,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