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肯定介意啊,没有的事,说得跟真的似的。”林颂尧忽然不敢看陈远的眼睛,他眼中的光让他害怕。

    静默像一条毒蛇,在两人之间蜿蜒前行,冰凉和紧张占据了他们中间的每一寸空间,短短一会儿光景,林颂尧却觉得如此难捱。

    “我也介意,当然介意。”终于,陈远说话了,林颂尧却很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是出于真心。

    林颂尧很奇怪,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现陈远对自己存着这样的心思,他们朝夕相处,甚至经常同榻而眠,可是......他丝毫没有觉察出他对自己有任何越界的想法,只除了一点,他对自己太好了,好到连母亲都经常开玩笑,说陈远若是女儿身,干脆嫁给我们家做媳妇好了。

    林颂尧宁愿自己永远迟钝下去,因为从此之后,两个人之间那种不分彼此的亲昵一去不复返了。

    陈远许久没来找他,林颂尧听说,他生了一场病,烧得昏天黑地,几日都下不了床。他几次想要去探他,可是每次走到陈家门口,都犹豫再三后又退了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在窗户纸被捅破之后。他怕陈远将自己的探望当成一种接受,他对自己产生出的恋慕之情的接受。

    可后来陈远的病好了,却又主动到林家来了,他瘦了也黑了,态度也有些扭捏,但是,在看到林颂尧慌乱不安的眼神的时候,却又忍不住笑出了酒窝。

    那笑容,和以前一样,没有变过。

    自那件事以后,林颂尧觉得陈远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变了一些,他有时会刻意说起哪个女孩子对他青睐有加,又有哪个女孩子送了香囊给他。林颂尧知道,他是想打消自己的顾虑,怕自己因为那件事疏远了他。

    他觉得陈远很傻,因为,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厌恶陈远,哪怕在洞悉了他的心思之后,他只是怕别人说闲话。

    闲话不会杀人,却能让人过得很不舒心。

    可是,他喜欢陈远吗?林颂尧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和他在一起待着就很舒服,哪怕一句话也不说。这种感觉,他从未在其他人身上体会到过。许多年以后,他读到一本很出名的,看到里面男女主人公相处的方式,才豁然开朗。原来,陈远于他,是心灵的伴侣,他们是知己,知己一个也难求。

    但那时,他远没有悟到这一点。

    “人总是各不相同的,譬如,有人喜欢吃咸的,有人就喜欢吃淡的,有人喜欢劲道的面,也有人喜欢软烂的,是不是?”有一段时间,他很为这件事困扰来着,于是便在一个深夜,将这话讲给母亲听。他心中,母亲是很豁达的,充满智慧的,她总能在他困惑时给他指引一条明路。

    可是那天,母亲却没有理会他,她甚至没有听到他在问什么,只是将那辆破旧的板车停在一条废弃的小胡同旁边,然后把客人们吃剩下的一碗残羹冷炙放到路边上。

    这是母亲每晚都会做的事,她说,这世上总是有一些吃不饱的可怜人,这些食物至少能让他们活下去。

    对于母亲的善举,林颂尧是很骄傲的,他还将这件事告诉了陈远,说他的母亲不仅勤劳聪慧,撑起了一个家,还是个心地良善的人,总是尽自己所能扶贫救济。

    “好人有好报,上天一定也看到了,你看,你们家的面摊是整个关帝庙生意最好的,这一定是上天的眷顾。颂尧,其实我也想做些什么,父亲总说,人生在世,不能只想着自己,不能过得太自私了。”

    陈远是这么回答的,后来,这句话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出现在林颂尧的脑海中,将他啃噬得体无完肤。一语成谶,他没想到,陈远的结局竟然竟被他自己言中了。

    那个晚上,母亲告诉了他真相,原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在饲鬼——那些无人祭祀的无祭品可食的野鬼。

    “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小的时候,我跟着叔叔去卖菜,晚归时总能看到它们三五成群地蹲伏在村边的河道中,在垃圾堆里翻找吃食。可奇怪的是,似乎只有我能看到它们,知道它们的存在。因为我发现叔叔看不到它们,偶尔听到一些异响,他也以为是流浪的野狗。后来有一次,我将一根吃完的肉骨头丢给了它们,它们吃得很香,甚至为这一根骨头大打出手,争抢得不可开交,甚是可笑。可是第二天我却发现,菜摊的生意好了许多,连最后剩下的几根烂菜叶都被人买走了。”

    “当时我心中是有几分狐疑的,于是第二天,便将吃剩的鸭架子也丢给了它们。你一定猜到第二天发生了什么,没错,又和前一天一样,来买菜买肉的人络绎不绝,叔叔摊子上的所有的东西都被一抢而空。”

    “我想明白了,这是它们的功劳,我喂养它们,它们帮我招徕客人,我不知道它们是怎样做的,但是这其中的因果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你一定以为它们在报恩对不对?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以为它们知恩图报,为了我的善心。可是后来,我才知道自己错了,因为它们根本不是在报恩,而是在跟我做一笔交易,我为它们提供吃食,它们帮我聚集人气,因为只有生意越做越好,它们得到的才能越多。只不过,这个道理,我到后来才完全搞明白了。而叔叔,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