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所在的中学是所学风严谨的寄宿制学校,当年为躲避日机轰炸,学校将全体师生疏散至昆明郊区的几座山寺里办学。

    婵在那里从小学六年级念到高中二年级,直到快升入高三时学校才迁至商山的新校舍。

    五年前的夏天,尚未结束初二学业的婵经历了父亲的去世,那时距离她的期终考只剩下一周时间。

    纪昉的离世无疑给她带来沉重的打击,她夜里想到父亲,难以入睡,便偷偷往山寺外跑。

    她想去见霄,霄就住在高中部的男生宿舍。

    那年教育部停止国立大学统一招生考试,霄正潜心准备联合招生考,故而他们虽在同一所中学,她却很少见到他,甚至上一次见面还是在父亲葬礼那天。

    山路实在很黑,她没有提灯,只有借着明净却微弱的月光往前走。四周树影摇曳,不时还有一两声怪叫从林子里传出,她害怕得紧,途经一棵老树时因未留意脚下,一个不慎就被冒出地面的树根绊倒,磕破了膝盖和手心。

    她吃痛坐了起来,借着从树叶间投射下的微光看伤口。

    月光如水,原本灼热的伤口被夜的光华浸上许久后好像也不是太痛,她却在这时滚下两行清泪,用手背擦去后就低低地呜咽起来。

    她很想埋在膝上痛哭,但膝盖受了伤,想掩面哭,但手心也受了伤,好像一切都在阻止她哭。她只好闭上眼睛抽噎,但即使闭上眼泪水也难以关住,仍在向眼眶外涌。

    哭声低而压抑,像是怕惊扰了炮火纷飞岁月里难得的清净。

    她从未这样哭过,九岁那年母亲病逝,她嚎啕大哭,但那时有父亲从旁安慰她,可等到父亲离世,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安抚她,霄也不会。

    一切都在告诉她她已经不是小孩。

    她哭了许久,甚至有些忘情,以至于她在听见脚步声时竟用受伤的手心抹了把脸上的泪痕。

    霎那间,眼泪渗进粗砺的碎石与血液间,伤口再次灼热起来,但惊恐使她忽视了手心的痛感,她抬眼看去,见到山路下方正有一人提着灯上山来。

    她似乎对上了那人的眼睛,但泪眼蒙蒙没看太清,只知道那人穿着校服。她怕被人抓到告去舍监那儿,急忙起身往山上跑,却不料那人从身后叫住她。

    “你是纪诒月吗?”

    那是属于变声期少年的声音,有些低哑。

    婵见自己被认出,头也不回跑得更快,那少年又在身后低喊声:“你是不是受伤了?小心点跑,早点回宿舍。”

    她没有理会他,一径跑回山寺,再悄悄钻回女生宿舍里。

    第二天一早同宿舍的人才发现她受伤,问她怎么回事,她只扯谎说是熄灯后在门口摔了跤。一夜过去,未经处理的伤口愈加疼痛,连走路都很困难,最后还是同宿舍的两个同学扶她去的卫生室。

    校医认得她,为她上药时说可以代她向老师请假,休息半日,但婵拒绝了这好意,上完药便去教室听课。

    整个早上她都有些提心吊胆,担心昨晚的少年向舍监老师告她状——学校纪律很多,教学管理更是严格,这事若被发现她少不了一顿训斥,她很怕班主任和校长。

    不过直到中午也没人来找她,她这才放心些,又想,也许那个少年也是偷溜出宿舍的,所以才不敢找老师揭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