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顾丞相府外,卢玦不知道已经在府门外站了几个时辰。门子只推说,相爷不见客,并不去通禀。天阴沉沉地,眼看着将要下雨。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崔璋站在门边,看向卢玦,说:“御史大夫大人请回,顾丞相不见客。”

    卢玦的脸上有惶惶不可终日的神情,艰难地开口:“请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听我解释。”

    崔璋冷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可解释的?御史大人好大的手笔,回京任职的第一次朝会,便拼性命把丞相拉下马。你还敢提情分,天底下所有人都希望丞相倒霉,就你不可以。当年你一意孤行得罪权贵,是谁为你在朝中奔走?你在外地任职不能尽孝,老母亲生病去世丧仪墓葬之事是谁一手操持?这十年你不在,好友聚会,佳节喝酒,顾殷嘴里总是记挂你。你好不容易回京,顾殷一大早便为你谋算,只希望我们能过上书院时的神仙日子。你回京时身无分文,为了顾及你的颜面,现在住的屋子是我们几个凑钱租的,交了半年的房租。顾殷有哪一点对你住?你是怎么回报他的?你不过是看着顾殷是你最好的朋友,要拿他撒气罢了。你心里明镜似的,百姓过得不好,丞相有几分责任,要他背锅?那个位子换个人,会做得比他更好?如今,丞相与你,无话可说。请回,若是还不走,府上着人轰出来,连读书人的脸面也丢尽。卢玦,你如此行事,忘恩负义,会遭报应的。”

    卢玦惨白着一张脸,看着崔璋甩甩袖子关上门,望着朱红色的府门上高高的牌匾“顾府”,心里知道,恐怕这门今日之后再也进不去。

    一时倾盆大雨落下,卢玦一身官服,在路上一边踉踉跄跄走着,有轿夫上前要为卢玦抬轿子,被他拒绝。雨滴“哒哒”地落在身上、脸上,却更像是落在心里,卢玦却忽然记起十多年前还在书院读书时,自己与顾殷两个说过“永远做好兄弟”的话,那时两个人没心没肺的笑脸。

    卢玦浑身都淋得湿透,勉强回到住处,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在院内,卢玦定睛一看,却是李烈。

    卢玦走至李烈面前,没好气地问:“陛下怎么来了?”

    李烈看着卢玦身上穿的官服已经不能再看,头发湿成一坨,鬓发一缕贴在脸颊上,往下滴水,官靴看起来能舀出水,走过来一步一个湿脚印,惨白一张脸,嘴唇也发白,说起话来还发抖,眼神倒是锐利,充满了不耐烦。李烈皱了皱眉,问:“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卢玦还没有来得及回话,打了一个喷嚏,李烈说:“先去洗洗。”说罢对曹如意点点头,曹如意连忙走进后院安排。卢玦心中了然,皇帝出行,也不可能不带人的。

    卢玦在房中洗浴,李烈看了看这个漏风的小院子,连瓦都是破败的,一处屋檐破洞滴水,地上放水盆接水。院落中间放了一口薄棺。府中没有仆役,只有一个上年纪的老头。李烈问:“这些,你知道吗?”府中小小姐卢娉婷,竟然缺一只眼睛。

    “奴不知。”曹如意谨慎地回答,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想卢大人清廉至此。”

    正说着,卢玦打开房门走近院落,一边甩头发,一边回答说:“臣这不是清廉。”

    此时,大雨已经停下,天空放晴。放眼望去,湛蓝的天空,一如人的心情。

    不等李烈说话,卢玦直接问:“恕臣失仪,陛下来做什么?”

    曹如意在一旁心里直哆嗦。本来,皇帝驾临寒舍,是天大的恩宠,可是卢玦此时一脸看不惯皇帝的表情。且他刚才浑身湿透的形象,若是细较起来,定个御前失仪的罪也够,皇帝不仅不怪罪,还心痛得很。只能说,卢大人真是皇帝眼前的红人。

    李烈说:“朕来瞧瞧你。”卢玦今日在朝堂上当众弹劾顾殷致使罢相,顾丞相根基深厚,卢玦一个直臣,恐怕不好过。

    卢玦深吸了一口气,道:“陛下既然见着了,便请回吧。”

    李烈背了手,一边旋转手中的玉扳指,不说话,不移动,只是与卢玦对视。熟悉皇帝习惯的人都知道,这是皇帝生气的征兆。李烈见直视没有效果,卢玦面色铁青,没有收手的意思。于是大跨步离开,走到门边又退回来,问,“你这样不顾自身安危,是为了什么?”院中停放的棺材,很明显是为自己准备的。

    卢玦直视皇帝的容颜,反问,“陛下不知道吗?是为了社稷。”

    气氛越发凝重,皇帝没有要走的意思,御史坚决不留客,一时陷入僵持。这时,卢娉婷从门后出来,道:“爹爹抱。”

    卢玦的神情缓和过来,抱住卢娉婷哄了哄,道:“囡囡乖。”将小小姐哄去房间先睡下。

    李烈顺势留下来,看了看卢娉婷黑布蒙着的一只眼睛,问:“孩子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卢玦此时已然松懈下来,回答:“在衮州的时候生了病,没治过来,一只眼睛没保住。”

    “回头让御医给卢小姐看一看。”李烈示意曹如意,曹如意会意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