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皇帝召卢玦用膳,皇太子李乾侍奉在侧,李乾心中恐惧,求问顾明:“父皇如果当中给孤难堪,孤其奈何?”

    顾明似乎很奇怪李乾会有这样的疑问,迟疑道:“一般来说,陛下岂会在臣子面前给殿下难堪?”看了看李乾的脸色,又道,“殿下莫慌,今日侍膳,听闻太子少傅卢大人也在。陛下见到卢大人,心情愉悦,等闲注意不到太子的礼仪。且卢大人心善,若是殿下与陛下之间有什么龃龉,卢大人一定会在其中圆场,殿下还请放心。”

    李乾想了想,的确如此,于是放心地去了。到了清凉殿,皇帝与卢玦两人都在,曹如意在一旁侍奉,见到李乾,连忙为李乾准备好侍膳用品,李乾在皇帝座位背后立定,仔细观察两人的神色。

    岂料在场除了李乾,李烈也在观察卢玦的神色,问道:“卢卿脸色看起来很差,昨晚是没睡好吗?”

    只见卢玦脸色发白,眼窝下现出青黑色,眼神迷离,精神看起来也不好。李乾心想:也许是连夜看奏章。

    卢玦面露迟疑,想了一晌回答道:“可能是臣昨日白天与大鸿胪寺卿商议外族与我朝岁贡的事,因为之前从来都没有接触过外交事务,着实费了一点精神。”说罢微笑地看着李烈,至于昨夜悦来客栈阁楼上有老鼠吵得一夜没有睡着的事情,卢玦就不说了。

    李烈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日理万机的是卢卿,卢卿也要保重身体,若是闹出公堂之上晕过去的事情,那才是笑话。”李烈一边拿着象牙做的筷箸夹着盘中御菜,一边说。

    卢玦见此事揭过去,点头,一边为李烈布菜,一边问曹如意,道:“陛下用膳,每次都是这么多?”

    曹如意只得点头,说道:“按照祖宗的规矩,皇帝陛下的膳食,每顿是四十八个菜,摆满一桌,其中有淮南菜,鲁菜名菜等等。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等闲是改动不得的。陛下只是遵循祖宗家法。”

    四十八个菜,皇帝又不是三头六臂,哪里吃的完,只是摆上盘之后吃几口就撤下,白白浪费。卢玦只是盯着精美膳食发呆。李烈问道:“怎么,卢卿没有什么要说的?寡人还以为卢卿要进谏言,教御膳房改掉祖宗家法?”

    卢玦看了李烈一眼,道:“臣是想,可是不行。即便是臣谏言,陛下也做不到改掉祖宗家法。而且一旦朝臣听闻陛下有想改掉祖宗家法的念头,御史台的奏章一定会像雪花一般飞到殿下的案头。那时节,只会头痛,不会解决问题,臣虽然愚昧,却也不会在毫无效果的事情上下功夫。”

    “御膳难吃,寡人却向谁诉苦去?”李烈点点头,继续用膳。原来,御膳已经成为祖宗家法的一部分,御膳房,做出来的正餐竟然只是精美,在饮食口味上却无有长进,是以皇帝面对这满桌子的佳肴,却没有胃口,的确教人无法相信。卢玦若有所思,一时之间,两人没有再说话。

    李乾站在李烈背后,旁观了两人的对话,又看了看一旁的曹如意,只见曹如意神色寻常,可见李烈与卢玦的对话司空见惯,在清凉殿御前伺候的人眼中乃是寻常。李乾因为一直不得皇帝看重的缘故,等闲不能亲近皇帝,要不然就是在李烈暴怒的情绪被揍一顿,是以很少见到李烈如此平和地和一个臣子对话。如今得了这个机会,竟然像石破天惊一般发现:皇帝和卢玦的互动,十分怪异。

    若说如何怪异,李乾却说不太清楚,只是皇帝是个什么脾性,曾经轻而易举地打死枕边人,廷杖大臣的无数,鲜血已经成为陈年老垢贴在青石阶上洗不掉。可是卢玦在皇帝面前,是有大体面的。

    这种体面,是源于什么?李乾离开清凉殿后,问顾明,顾明也回答不上来。

    晚间,卢玦仍旧在客栈,阁楼耗子声音太大,睡不着,正胡思乱想,谁知小二来到阁楼敲门道:“客官,有客人来找。”

    卢玦疑惑地跟着小二从阁楼下来,走下楼梯,只见客栈外面停了一辆黑色的马车,马车夫位置上没有人,门帘是放下的,看不见马车里面的人。卢玦心想:大概就是马车里面的人在找,怎么京城有坐在马车之中见人的风尚?往前走上两步,恰好站在马车帘外,想要掀帘子看是谁,一时迟疑。突然被马车内伸出一只手拉进车内,问道:“卢卿怎么在客栈?”

    卢玦定睛一看,原来是李烈,想了想,回答道:“陛下怎么知臣在悦来客栈?陛下今晚去府中找臣?”点点头,于是道,“原来如此,陛下在原来的府邸中没有找到臣,才知道臣现在搬到客栈来住。”

    李烈道:“卢卿怎么爱住在客栈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

    卢玦沉默,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总不能说因为之前弹劾了顾丞相,如今京师没有人敢租赁房屋给自己,只得说:“臣,近日察觉住在客栈也有客栈的好处,虽然人多口杂,却能贴近百姓生活。”

    “寻常百姓哪里住的起客栈?”李烈道,“卢卿还在掩饰,这天下,寡人有不知道的事?”

    卢玦见自己的困窘已被他人所知,不禁低下头去,支支吾吾,一时话不成句。

    李烈叹道:“不想卿竟沦落至此。”又问,“卿是二品大员?难道没有银钱置办宅院?卿的俸禄呢?”

    卢玦道:“陛下有所不知,户部一时拿不出。除了臣之外,也有别的大臣囊中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