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袇在鸿胪寺里等着乌卓可汗的消息。

    用灯盖盖熄了那一线细细的光,司袇借着窗外的银白的月色,忽然笑了一声。他的眉目极深,宽肩细腰,腿型修长,便是简简单单一个坐姿,也如青松般挺拔俊秀。

    眼下他就这么坐着,半张脸蒙上月色,眼神也难以捉摸起来了。

    一直跟着他的何厝安道,“世子,您就不怕有诈?我觉得大魏能如此强盛,这事不该这么简单就……”

    司袇回头看向何厝安,想起被大魏关押了这么多年的何厝桑,何厝家只剩下这两个儿子了,他们天狮部的勇士,说战就战的将军,竟然也因为战争变得如此小心谨慎、畏首畏尾起来。

    他想起十几岁的何厝安,逃出王庭,潜在水池里藏了一整夜,说什么也要把火狼部的密信送到他手里……从小到大都是过命的交情,因而他才在可汗的密信里夹了一些私心。那天的何厝兄弟与他醉酒高唱,满怀都是要打下大魏的自得。

    少年的意气,一步步走到今天,终于还是被磨钝了。

    司袇收回目光,盯着桌上的那盏灯,灯身是五瓣莲花的造型,青铜铸就,花瓣薄而坚硬。他抚着花瓣,眼帘微垂,眼神忽地一冷,“他急了。”

    “无论是不是有诈,皇帝他着急了。”

    司袇薄唇微抿,侧首往窗外看了一眼。

    夜里的平城也是繁华富庶的,在鸿胪寺里,可以真真切切地瞧见通平门外的东西二市的模样。灯火如浮在水里的繁星,点点绵延出了连片的不真实感。

    司袇闭上眼睛道:“现在是戌时三刻,乌卓草原上的牛羊归圈,人们也该睡了……何厝安,我们有一天,也会向大魏人一样,就是到了这个时候,也能信步在坊市里,呼朋唤友,饮酒作乐,通宵达旦。”

    魏帝急了。

    不仅仅是司袇,就连袁润也觉出了不对。

    依着魏帝的性子,便是要做历练,也大可不必如此急匆匆地将那些人关在重华殿中,一个个挨着审查。

    人在什么时候会急呢?

    在担心无法掌控后续的时候。

    袁润想起魏帝的反常,一入了夏就开始吃冰饮,进了秋天,总说口渴,还嫌膳房的甜点不够甜。

    后来更是一日瘦过一日……如此典型,难道是消渴症?

    他当夜就去了太医院翻找医册,直到守值的太医回来,略带歉意的对袁润道:“殿下,陛下的平安脉一向是霍大夫请的,霍大夫今儿去屏山采葛根,他的两个徒弟也下值了,这柜子里的东西只有他们拿得出来。”

    袁润点了点头,转问了一句:“霍大夫怎的亲自去采葛根了?叫下头人送来,岂不轻省?”

    守值的太医收起几个钥匙,又将书叠作一摞,倚在墙根儿上,苦笑了一声,“底下人送来的品相总不大好,殿下想必听过,这采药便如采茶,‘老农留明前,县官喝雨前,送到这皇城里,就只剩下残渣了’。”

    袁润长长“哦”了一声,“既这么,那明儿我再来吧,说于那两位徒弟,下值后别走的太急。”

    虽这么说,心里却已有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