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打定了主意,种平侍候郑玄用了朝食,捡了些《商君书》里的问题:诸如“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类的请郑玄解惑。

    “伯衡方习《管子》,便继之以《商君书》,却是要从法家学说了?”

    郑玄清楚种平的言外之意,他看出种平平静表面之下,内心的焦躁不安,于是颤颤巍巍站起身,走到自己的书箱前。

    郗虑早站在木箱前等候,见郑玄要开箱取书,主动准备帮郑玄去寻他所需之书。

    郑玄摆摆手,示意郗虑退后。

    他枯朽的手指仿佛是失了水分的干瘪竹枝,与书箱内的卷卷书简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郑玄熟悉这些书卷,就像熟悉自己的半身一般。

    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

    一本几乎要脱线散开的《中庸》。

    郑玄轻轻抚摸着竹简上的刻痕。

    “伯衡,你该沉下心,好好读读这本书。”

    他将《中庸》送到了种平手上。

    “九德五礼,黎民敏德;反古通变,善民治强。”

    “世间万物均有阴阳刚柔,调和之理,伯衡若是为一时愤慨,而强图变以治天下。”

    郑玄低头摸着那深深刻入竹片的“中庸”二字。

    “恐引火烧身,步商君后尘。”

    种平下意识用舌头抵住上颚,他想起鲁迅先生说过的一句话:“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倘若没有那个“要拆屋子”的人,便是费尽口舌,说尽开窗子的好处,能应和者,又有几人?

    种平想了想,还是接过了那本《中庸》,无论他后面选择怎么的路,当下还该是让郑玄安心的。

    “先生学究天人,也会有困惑之时吗?”

    种平能看出这书的主人,在“中庸”之上用了力气,若非顾及竹简损毁,恐怕会将将刻痕变为镂空吧。

    郑玄袖下的尾指极微地颤动了一刻,他说:“这书,原是伯喈相赠。”

    他有一会儿没继续说话。

    “老夫曾经亦厌弃过书中些许话语,读至恼火处,心深恨之,过后许久方觉出伯喈赠书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