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野气笑了,可看着已经油尽灯枯的弟子费劲地跪在地上给他郑重叩首,那厚重裘衣空空荡荡,像掖在骷髅上,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林渡在算计他,他们竭力吊着她的命,她却偏偏不想活。

    满腔的怒火翻涌起来,最终又被苦水浇灭,酸苦至极。

    哪怕这个弟子,不是为了无上宗,不是为了洞明界,不是为了他,只是为了自己算计,他都好过一些,可以拒绝,可唯独这样的算计,他无法拒绝。

    阎野最终还是看见了,他拿了自己的徒弟的视觉,第一次用眼睛看清了林渡,看清了这个世界。

    她眼睛上蒙着白布,眼角的伤口尚未愈合,躺在床上,瘦得像硬邦邦的床板,不是纸,纸哪有她这般的硬骨头。

    她偿还了师恩,断了他们的师徒情分。

    阎野最后看了林渡一眼,转身离开。

    从前他还觉得这个徒弟不够狂,不像她,现在知道了,闷声不响的人一憋就能憋个大招出来。

    她的傲气在心底,在脊梁,不肯苟活,不肯接受失败。

    这个地界已经不好看了,像斑驳的黑油泼洒在青山绿水上,一片枯木与泥泞,处处都透着黏腻恶心的荒芜。

    可阎野依旧细细看了一遍。

    林渡成功了,他于无上宗的群山之间飞升,雷声止息,天道降下福泽,下了这年冬季里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润入地面。

    干涸的灵脉重新有了灵气涌动,被魔气覆盖的灵田此刻被雪慢慢侵蚀抵消。

    林渡却死得匆忙。

    她把神识外放,摸索着摆好了阵石,因为还不熟悉只用神识搭配自己的手,摆放的位置需要反复试探,花了大工夫摆完,整个人就已经支撑不住了,连床都爬不回去,只能随便伏在地上残喘。

    那被天生不足的身体压抑的魂魄,平静无波下隐藏的不屈与癫狂,肉体生机在离散消亡,灵魂的澎湃在恣意生长。

    死后魂魄刚刚离体的一瞬,就被布下的阵锁扣住。

    林渡第一次从外头看自己的模样,这时候已经瘦得不像话了,有些吓人,皮包着骨头,皮肤都透着灰败的青筋,细细密密。

    也只能这样了。

    林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魂体,还不够凝实,聚阴阵已经生效,养一养大约就能独立行走了。

    她掏出阴魂修炼的书,这东西算邪门歪道,但是她如今唯一能修炼的东西了。

    等林渡魂体凝实,这才揣着自己的尸体悄悄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