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这日一大早,萧伯朗便有些坐立不安,心里仿佛有一百只小猫在挠着般,痒痒得浑身难受。

    他家住得距郁樟山庄不过数里,家中小有资财,原本指望着他读书能得个功名,早些年他也上紧,十九岁时便过了取解试(注1)。但那一年他遇着丁忧,不得不呆在家中,因而误了省试,待过了三年,再次丁忧,功名心便淡了。加之他向来喜好杂学,对机关奇巧要比春秋大义更有兴趣,两次丁忧之后没了长辈约束,家中又衣食无忧,便将一门心思全放在这些旁门左道之上。

    郁樟山庄因磨坊与罗村发生争执之事,现今已经是四邻皆知了,罗大有又是把不住嘴巴的,便将丰余堂看上了赵家磨坊传了出去。萧伯朗听了极有兴趣,又得知赵家的木匠方有财做的东西精巧,便得空来看看,却不想正巧遇上赵与莒。

    赵与莒那一番卖弄,专是为他这种人设的,故此这些日子里,他寝食难安,满脑子尽是如何将人送到天上去。想来想去也没有办法,到了元夕这一日,再也无法忍耐,记起赵与莒曾邀他元夕来看灯,因此,吃过午饭便骑了头小驴出门。

    俗语云“年小月半大”,行在附近对这元夕,倒比除夕还要讲究几分,集市县府里的庙会且不去说了,便是乡里也少不得兴起草市。故此,这一路上见着行人不少,萧伯郎若是专心诗书的,少不得做上两首“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这类的诗句。

    “萧秀才果然来了。”

    到得郁樟山庄脚下,有人便向他招呼,他见是方木匠,便想起那磨坊来:“方木匠,今日带我去见见你那磨坊如何?”

    “好你个萧秀才,今日是来看灯的,还是来看磨坊的?”方有财未得赵与莒应允,哪敢私自带人去看磨坊,当下只是拿他打趣:“萧秀才,若不是俺家小主人有吩咐,俺才懒得与你聒噪。”

    方木匠言语无礼,但萧伯郎也不着恼,他下了驴,将缰绳牵在手里,与方木匠并肩而行,反唇相讥道:“方木匠,你便是器量太小,故此手艺不精,若我是你家主人,早把你赶出家门了。”

    他终究是读过书的,看人还是极准,一语正中方木匠心事。方木匠吭噗了好一会儿,原本是想发怒的,但念头一起便打消了,姑且不论萧秀才是有功名在身的人,较起真来自己讨不了好,便是给自家小主人知道,恐怕方木匠真是一语成谶。

    想到这里,方木匠便有些闷闷不乐。

    他投靠郁樟山庄,原本是想吃口安稳饭,到了庄子后,儿女都有了安置,庄子给的钱米又足,他总算吃上了安稳饭,心中反倒越发地发起慌来。自家有多少斤两,他自家心知肚明,无论是哪个方面,自家都称不上能工巧匠,偏生小主人有的是奇思妙想,自己手底的功夫,怕是跟不着小主人的要求了。

    “给我说中了?”萧伯朗见他半晌不说话,瞄了一眼后笑道:“若是你带我去看看那磨坊,我便教你当如何应付。”

    “俺手艺不精,主人还会赏口饭吃,若是带了你去看磨坊,那便是立刻就没了饭吃。”方木匠冷笑了声:“萧秀才,便是死了那心吧!”

    两人说话间便已经到了山庄门口,方木匠虽是庄客,可进庄子仍得到门房报备,萧伯朗心中暗暗好奇,这郁樟山庄规矩如此严谨,倒是左近少有的。

    “大郎早有吩咐,请萧秀才在书房里用茶。”

    一个丫环自后面进来,向萧秀才福了福,然后将他引入庄内。萧伯朗有些不耐,但客随主便,自己既是来了,若不见到赵家小主人,实在不甘心回去。

    庄子里的布置极是雅致,虽说都不是甚么名贵之物,但假山草木,曲径通幽,即便是萧秀才这样无心功名的人物,也不禁心旷神怡,不由得忘了不快,出言赞道:“你家主人真是雅人,这些布置,可都是匠心独运,不知你家主人是请的谁修的院子?”

    这郁樟山庄的前任主人虽是官宦人家,但萧伯朗记忆中,却不是什么器量高雅的人物,因此料想这些布置都是换了主人后重建的。他这猜想倒也不错,只不过布置这些的并非什么能工巧匠,而是赵与莒自己。他也未曾多花什么心思,只是将记忆里后世苏州的园林模样搬了几处来罢了。

    那丫环姿色平庸,口风却甚紧,听到萧伯朗的试探,只是笑答:“奴是下人,还请萧秀才询问主人。”

    萧伯朗讨了个没趣,当下也不再说话,没多久,便被引到二进东厢的书房中。进了书房,里头却没有一人,那丫环又福了福:“请萧秀才小坐片刻,主人过会便来。”

    那丫环端来茶点,便退出门外,萧伯朗坐了会儿,觉得有些无聊,站起身来到屋子里的书桌前,却见到一叠白纸被订在一起,纸上还画着许多图纹。他一时好奇,将那纸拿起,仔细察看,发觉上面画的是类似于纸鸢的东西。

    “用纸鸢将人送上天去?”萧伯朗心里始终挂着的是这件事情,因此立刻想到这上面来,他看着这怪模怪样的纸鸢,心中反复盘算,却觉得这似乎不太可能将一个人托起来,口中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虽有几分意思,但恐是不切实际。”

    他翻过那一页,开始看下面一页。这一页又是件奇物,看起来有些象鱼,上面写着三个字,萧伯朗轻声念道:“潜水艇。”(注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