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散日至西山,霞光满天,将贾府笼上一层漫红,元妃的半侧脸在阴影中,神色莫辨。她站在高处,良久仰天半叹:“既如此,百筵热闹,总有消散之时,我也该回去了。如今圣上降下天恩,准许每月家眷入宫探望,母亲千万要来瞧我,咱们作一处说说话。”

    元妃又絮叨许多杂事,嘱咐家中诸事,在一片若隐若现的抽泣中转身离开,仪仗离开西街,方逢夜幕降临。

    贾府诸人难得睡了安稳觉,偏探春久久难眠。屋外下起雨夹雪,细细密密的声音打在她的心头,四下万籁俱寂,心跳声清晰可闻。

    自她来,改变的事情非一件两件,尤其是元春省亲提早,难眠不让人多想。她久处深宅,万事不可知,只知道几宗大事件走向,除了贾珠和元春外,林海按照时间线此刻该病发垂危,府中却一丁点消息也无,又没传黛玉归家,想来是身康体健,诸事安稳。

    旁的探春心中还有个影儿,林海一事非她可控,出现蝴蝶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纷乱如麻理不清晰,直到三更才在乱梦中迷迷糊糊睡去。

    元妃回宫看似告一段落此事,因荣宁两府半年来劳心竭力,又拿出月余整理热闹过后的残局,上上下下殚精竭虑人疲力倦。

    探春支撑着最后一把精神,把古董器具、陈设摆件一一入库登记,又重新分配丫鬟小厮单管的任务,给优秀者提高地位赏予钱财,给落后者降职罚撵,把园内花草承包出去,事无巨细,几日未好好合眼。

    元妃回禀圣上省亲事宜,龙颜大悦,赐下内帑彩缎给贾府诸众,还传探春次月二日入宫觐见。

    “没听错吧,单叫我一个?”

    侍书喜意盈面:“可不是,连老太太都未曾料到,看来是咱们小姐立了大功娘娘记在心里,单有赏赐给您!”

    闻讯,王夫人托人从苏州带回件几月才成一卷的缂丝堆绣烟罗裁成新裙,见探春发间单调,从嫁妆箱子捡出一支攒珠金簪给她戴上,又褪下双腕的翡翠镯子装点,上下打量,才无错处,笑盈盈道:“果然人靠衣装,我们三丫头这么打扮,比起那等公主郡主也毫不逊色。”

    探春笑容腼腆,珠翠环饰,雍容初现。

    贾府人马到皇城外,便不能往前。探春对过腰牌,换乘宫中软轿。

    順贞门外早有太监恭候,看到探春盛装,纳福称赞:“三姑娘可能不记得奴才,前儿娘娘省亲,奴才跟在府门外伺候,有幸见过姑娘,月余不见,竟出落得如斯精美。”

    元春上道儿,从袖中摸出二两悄悄送到太监手里,眼见那位眼中的笑容更胜,脸上堆出的皱纹更多。

    宫中行事回话都有规矩,前几日已有派出的嬷嬷教过,探春铭记于心,一路低眉顺目,不惹是非。

    順贞门和东西六宫隔着御花园,历来是宫斗多发圣地,探春更不敢贸然呼吸,敛声屏气,在心中数绵羊希望来来往往都把她忽略,好让她全头全尾回家。此刻探春方知贾府带给她的安全感多么庞大。

    问题是,她不入虎穴,老虎偏要出门咬她。

    “给您请安”,小太监冲人打千儿。

    探春有样学样给来人见礼。

    “你就是贵妃的妹妹贾探春”,少女声音娇糯。

    探春无奈阖眸出列觐见行大礼,心里纳罕这是元春的哪位仇家,她甫一入宫就找上门来,想必是早听着消息要找她麻烦。

    “也不怎么样嘛”,少女咬唇四顾嘟囔出声。

    大礼最束缚人的四肢,半刻探春手脚俱麻,发誓永生不入宫门王府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