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郭瑶的面,王瑾便抢先以弟见兄之礼拜见。既着便服,便行私礼,这是闯军的规矩。其实公礼和私礼的差别也只是谁先对谁鞠躬行揖而已,闯军不许官员之间行跪拜礼。平民百姓见李自成都不用跪,哪个当官的敢让下属向自己跪拜,那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郭瑶的家小拜见了叔叔,郭瑶将王瑾请到书房待茶。他知道王瑾不是那会品茶的雅人,上的是温吞茶。王瑾喝了一碗:“虽说是休沐,但想找时间见一面还真不容易,不是你有事就是我有事。”

    从小年到元宵节是过年的休沐期,但官府又不能停摆,所以在这段时间里,官员们是轮流值班的。郭瑶这种中层还好,王瑾就没什么假期可言了,一月上班二十九天到三十天,每天上班十二个时辰。

    郭瑶说:“还是忙些好,我这些年闲在家里,都快闲废了。你跑来找我,不是光为了拜年吧。”郭瑶之前纠结了很久,应该用什么态度来对王瑾。最终他还是决定,就和之前一样。跟着王瑾来到广州的驻防威武将军蒋锁,对待王瑾虽然敬畏,但也是以对待兄长、叔父这般的态度和王瑾说话。如果他刻意做出对待上官的毕恭毕敬姿态,王瑾恐怕反而不高兴。

    王瑾说:“那当然,有件事得让你帮忙。”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簿子来,“这是这一届入学的学生和家长的资料,你帮我挑挑。选大约五十人吧,要孩子本人和家长都质朴老实的,公费生为主,孩子父亲的职务越低越好,不能有达到三品的。自费生不能没有,也不能太多,也尽量选中等人家的。不用急,正月十六开学之前给我就行。”

    郭瑶知道,学堂里一个班的人数就是五十人左右。他问道:“你的意思是,要这些人组一个班?这是要给谁陪读啊?”

    王瑾笑道:“我就知道你能明白。也不知道怎么了,有人非觉得广州的学堂比别处好,一定要把儿子送来。他的同学里都有谁,我得仔细斟酌。”

    王瑾绝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家庭出身就剥夺他受教育的权利,但是在分班上做做手脚还是没问题的。郭瑶说:“总不会是大元帅的公子吧?”王瑾说:“除了他,别人我用费这么大劲吗?”

    李迟生于崇祯八年,过了年就是崇祯十二年,他虚岁便满五岁了。但因为他是年末出生的,所以实岁才刚过三岁,刚刚开始记事而已。按照闯军的制度,满五岁即可入学,军官子弟如果十岁还不入学,则强制入学。李迟这个年纪就上学,确实早了点。但李自成和高桂英都认为,赶早不赶晚,不仅要送他上学,还得到广州来上。

    其他闯军将领的子弟都是在居住地就近入学,但李自成毕竟是大元帅,还是能搞些特殊的。李自成和高桂英认为,让王瑾直接教导,和别人拿着王瑾写的教材照本宣科教出来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虽然高桂英舍不得儿子,但对于父母来说,天下没什么事情比孩子上学更要紧。高桂英不能离开衡州,所以她委托了高杰的遗孀蒋氏,让蒋氏带着刘元宝和高元玺也到广州来读书。正好蒋氏和蒋锁是联宗的姐弟,也能有个照应。

    闯军到湖南之后,对所有遗属进行分级,大家一致认为高杰如果活着,现在也应该是三品制将军,战死之后再晋升一级,是为二品。家属领其军饷之半,口粮不变。所以蒋氏和两个孩子每个月可领四十五元钱,生活还是很宽裕的。

    按照闯军现在的规定,士兵阵亡者,立刻晋为军官,军官阵亡晋升一级,因公病亡或意外死亡亦然。以一年俸禄为抚恤,原本受其赡养的亲属仍可每月领取其军饷的半数,直到赡养关系结束。将来闯军还会有不少恶战,这笔抚恤开销必然十分巨大。

    但闯军是以因欠饷而哗变的明军士兵为骨干的,提高士兵待遇在闯军内部是最重要的“政治正确”之一。哪怕赈灾和办教育的钱省了,这笔钱也不能省。在这一点上,闯军将领们对于自己究竟代表哪个阶级还是很清楚的。

    闯军的高级将领可能出于理想或者和李自成的感情去拼命,但对于普通士兵来说,就得看白花花的银子和白花花的大米。

    一个需要养父母妻儿四个人的士兵,平时每个月能领到两块钱和一百三十斤米,这一待遇可以让他养家糊口,因此也就可以保证他正常站岗放哨、出操训练。到了打仗的时候,再额外发津贴,因此也就可以保证他不临阵脱逃。

    要让他拼命,那就需要更高的价码了。如果他阵亡了,家里首先能得到一百二十元烧埋银子,每月还能领五元钱,儿子还有了免费去小学堂读书的权利。如果因残疾退伍,这些待遇也有。

    这年头大户人家打官司时买人偿命都花不了这么多银子,有这样一笔钱做保障,才能在既没有思想政治教育,又要纪律严明的情况下让他们悍不畏死。

    然而,之所以大明不采取这样的制度,不是因为大明的官都傻,而是因为没钱。在这种制度下,假如有一万士兵阵亡,那就需要一百二十万元的抚恤,在未来几十年里,还要每年花六十万元去供养他们的遗属。如果说闯军有五十万阵亡士兵的遗属要赡养,那么每年的花费将相当于现在明朝的三饷加派总额。

    好在闯军总共才十几万人,被全歼四遍这种事,只能存在于明军的战报里。

    这笔钱数额非常庞大,不过闯军还不至于出不起。前提是有比明朝更合理的税收制度,更高的行政效率,更少的薅封建主义羊毛的人。这将是一个艰难而漫长的过程。

    郭瑶兴奋不已,因为他的儿子也是这一期小学堂的学生。王瑾的话再明白不过了,不要父亲官位达到三品的学生,那显然就是说他这个四品官的儿子可以列进这个名单里。“你放心吧,这件事我一定办好。”郭瑶拍着胸脯保证到。王瑾知道他是肯定会在里面掺杂私念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因为这件事本身就是以权谋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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