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那条街上就是孙督师的宅邸了。”车夫禀报道。顾葆成长出一口气,一路上经历了这么多惊险,总算暂时安全了。

    顾葆成是辽海行通州分号的掌柜,他的姑父就是辽海行的大掌柜李象履。此次清兵入塞,通州正是他们选定的会师之地。守将刘泽清借抗清为名纵兵抢掠,顾葆成只好放弃买卖,带着家人和一些在辽海行效力多年的老雇员南下逃命。

    顾葆成毕竟没有当流寇的经验,没法带着太多人逃跑,那些通州本地的伙计就只能自谋生路了。

    他们这一行人理论上的首领是顾葆成,但顾葆成从通州出发时就感染了风寒,他妻子怀着身孕,也不济事,一路上全靠顾葆成的表妹谢竹咏提调,几次遇盗,也都是靠谢竹咏机敏才躲了过去。

    谢竹咏是顾葆成舅舅的女儿,与李象履并不是亲戚,但既然是顾葆成的亲戚,李象履也就一直让她住在辽海行。顾谢两家都是辽人,辽沈沦陷时,能活着抵达关内的辽人寥寥无几,但凡沾个辽字,在李象履这里都有三分乡情在。

    孙承宗督辽时,李象履曾经卖米给孙承宗,还参与了从蒙古以茶易马的交易。因为这些生意涉及边防,李象履要价非常低,仅够养活自家伙计而已,他自己不从中取利。由此赢得了孙承宗的好感,令孙承宗心中对商人的印象大为改观。

    所以,顾葆成这一次举家南逃,就先到孙承宗府上来投靠了。孙承宗虽以去职,面子还在,只要讨一张孙承宗的片子,往南这一路上就能顺畅许多。

    只是他们没想到,孙承宗家已经不是孙承宗说了算了。

    顾葆成、谢竹咏一行人进了孙家大院,就被一群孙家仆役打扮的人控制了起来。为首的是个跛足的陕西人,相貌十分凶恶。

    男女是分开关押的,谢竹咏和嫂子张氏还有两个女佣都被关进了孙宅中隔出来的一座小院,孙家的女眷和十二岁以下的孩子也被关在这里。看守她们的全是女人,但俱都腰悬利刃。

    孙承宗的一个孙媳妇告诉谢竹咏,这些贼人是六天前来的,有几个人自称是原关宁军的下级军官,如今生计无着,来求孙承宗接济。孙承宗还认识其中一个人,的确是关宁旧部,于是便留他们在客房住下。但是第二天晚上,他们便里应外合占领了孙宅。

    这些贼人手段极为老练,将所有出入口全部控制,宅内一应人员,全都一个不剩地抓了起来,恐怕是有内应。孙承宗也有一些家丁,但仅够看家护院,根本没来得及还手就被绑了。除了孙承宗的长子孙铨在山东高苑县做知县以外,全家主人下人一百多口一个不剩都被抓了起来。

    目前陆续有一些孙氏族人被带走,下落不明。先从孙承宗的侄子孙钲、孙鋐、孙鍊、孙鍈、孙铉、孙铿、孙锵等人开始,一家一家地往外转移,不知被带去了哪里,现在孙承宗的七个儿子已经被转移走三家了。

    孙承宗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是眼下的局面还是让他无法理解。

    被抓这些天,他一直在想两件事。第一,家里的内应是谁?第二,贼人有什么目的?

    今天,这两个问题都有答案了。

    “孙老爷,是我给闯军带的路。虽然很对不起你,但我相信王瑾是个侠义之人,不会害你的。”

    谢迁,是孙承宗之子孙铨五年前在高苑县雇的仆人,就是高苑当地人,孙铨还特意调查过,此人事母至孝,口碑极好。后来他送孙铨的妻小回高阳,便一直在孙承宗家里做活,始终兢兢业业,人人称道。孙承宗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是闯贼?

    木怀玉说:“五年前我们刚刚在山西立寨,王瑾便嘱咐我们设法在你家发展关系。恰好我手下有一些王瑾在山东招募的兄弟,与谢老弟是旧识,就这样搭上线了。今年年初王瑾来信,说一旦清兵大举入塞,就把你全家捉去山西,只留你自己光杆一个。”

    谢迁说:“我还是不明白,既然王头领知道高阳守不住,为什么不把孙老爷也带走?”木怀玉说:“老头子都七十六了,就算现在跑了,又能有几年好活?用几年阳寿换名垂千古,有什么不好?只要他殉国了,他的政敌再怎么攻击他,还不都是挠痒痒一样。”

    孙承宗叹了口气:“没想到你倒明白我的心思。王瑾,王瑾,真奇人也。从山西跳至辽西,归途中却能结识山东豪杰,身在岭南,却遥控北直隶之事。可惜啊,我老矣,不得见后辈英雄之事。”木怀玉说:“新来的这些人,都是老先生的朋友吗?”孙承宗说:“是一个朋友的亲眷,还请诸位看顾。”

    没什么可说的了,对于一个已经在准备自己后事的人还能说什么?木怀玉也曾是明朝官军,也尊重孙承宗这样的人,但他早已习惯有很多人是自己不能救的。何况孙承宗需要救吗?他还会有更好的结局吗?

    高阳全县之人除了孙承宗之外都需要救,但木怀玉救不了他们。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他见过无数人在眼前死去,也不差这几万。

    谢迁还年轻,他对孙承宗和高阳城接下来要遭遇的事情难以释怀,但他迟早也得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