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元化不仅没能歼灭流寇,反而刚一上任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惨败。马祥麟部几乎全灭,贺人龙部被干掉了一半,孙元化感觉自己这次恐怕又没办法和皇帝交差了。

    马祥麟和张凤仪只带了三百多人返回了潞安,他们把想回家的士兵都遣散了,就说是被流寇歼灭了,只剩下少数亲信。否则他们也没法解释,为什么人都在,铠甲、兵器、马匹、辎重却全都没了。

    孙元化抓紧时间凑了一笔军饷送给贺人龙,暂时稳住他的部队,让他别把流寇化装成白杆兵的事情说出去。

    孙元化手下的师爷草拟了一篇“大破流寇,解泽州之围”的奏折,虽然损失大了点,但毕竟泽州没丢,锁天鹞也回河南了,想来崇祯也不至于因此要孙元化的脑袋。

    孙元化要保卫潞安,还得依仗马祥麟和张凤仪才行,他又筹措了一笔军饷,让马张夫妇就地抽调卫所余丁,招降流民,把队伍补充到一千多人。在潞安城内,孙元化还组织打造火铳和佛朗机炮。

    马祥麟和张凤仪显然干劲不高,孙元化能理解,毕竟张凤仪的大哥死于此役。不过这年头谁还不死几个亲戚,孙元化还是得不断催促他们干活。

    “我们现在做的这些,究竟是对是错?我之前一直以为把大哥从流寇军中救出来是天经地义,可如果我不向孙臬台禀报此事,大哥也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

    张凤仪这些天一直在纠结此事,马祥麟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妻子。他自己也很迷茫,接连两次被流寇捉住又放了,实在是太丢人,也让他开始疑惑,我一个四川的土司,到底为什么跑到山西来打流寇呢?

    作为秦良玉的儿子,忠于朝廷对他来说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但是来到山西之后,只要是眼睛不瞎,又没彻底泯灭良心的人,都会感觉到这世道出问题了。

    流寇中固然有很多杀人放火的,然而左良玉、贺人龙这些人吃着朝廷的俸禄,却以屠杀百姓为能事,和饥而为盗的流寇相比,哪边的道德水平更低显而易见。更何况,流寇中居然还有李自成、王瑾、田见秀这样的人,更让马祥麟原本牢不可破的价值观出现了裂缝。

    诚然,官军也有卢象升、李卑这样的,孙元化、玄默之流虽然算不上清官,却也忠心为国,认真办事,并不主动残害百姓。然而自崇祯二年出川抗清以来,马祥麟四年来的所见所闻,乃是群魔乱舞,中间偶尔混着这么几个人。

    国家财富、百姓膏血,尽入宗室、勋贵、宦官、官吏、豪强之手,就连他们这些武将也经常要受高官豪绅之气。马祥麟也多有想拔剑砍人的时候,对于流寇杀官诛绅的举动也没那么厌憎了。

    一定要忠于大明,这对于马祥麟来说是不存疑问的,但到底如何才算忠于大明?内兄张道濬绝非一个容易叛变的人,但是他在流寇营中两年之后,居然在与流寇为敌的时候有了罪恶感,最后宁肯自杀。而且,他也没有说出任何有关流寇的情报。

    已经受过两次不杀之恩了,再和闯军去打仗,未免太没皮没脸了。马祥麟甚至有点庆幸,反正自己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兵了,就窝在潞安,只管保境安民就可以了。

    田见秀又把部队带回了云台山中,一来是略作休整,二来还有一件要紧工作要做。

    “总务,这些文书我们都整理完了,大部分都是白杆兵和贺镇日常的军务,还有就是上级官府与他们的文书往来。”赵束乡将两份文书递给田见秀,“其他文书都已经存档了,里面涉及官军调动和国内局势的我都整理出来了。”

    田见秀把在窦庄以及贺人龙大帐中缴获的文书档案都带到了云台山来,让护送卫辉缴获的图书来此的赵束乡带着文书们整理。唯一的例外是张之水留下的一封信,田见秀要直接交给王瑾。

    赵束乡结合在卫辉缴获的文书,整理出两份报告,一份是官军文书中提到的其他官军的动向,另一份则是明朝官僚的书信往来中涉及的大局势变化。

    朝廷里无非是温体仁和周延儒钩心斗角的那点事,福建闹红毛海贼,这些田见秀都不大关心,他比较关注的还是后金的局势。

    这段时间皇太极还是很忙的。他把女儿嫁给了蒙古敖汉部的一个台吉;征兀札喇部的人马回来了,俘虏了不少人口;阿鲁科尔沁部举部归附;修了硷场、揽盘、通远堡、岫岩四座城池巩固辽东腹地的统治;察哈尔两翼大总管塔什海虎鲁克寨桑投降;都司蔡宾等人率领孔有德、耿仲明手下一些被风暴吹散的散兵游勇上岸投降;向朝鲜勒索粮食;东海使犬部朝贡;抽调丁口,由马光远统领,补充汉军部队;派阿巴泰、阿济格、萨哈廉、豪格劫掠辽西……

    但是从明军书信中得到的资料少得可怜,甚至还不如王瑾的记忆。孙元化的书信提到有一部分蒙古人投降了后金,但具体的情况他也不清楚。此外,就只有清军进犯辽西的消息被明军将领们提及。

    不过,孙元化还提到了另一个重要消息:蒙古察哈尔部可汗,孛儿只斤·林丹巴图尔,死在了逃亡青海的路上。

    大凌河之战后,皇太极会合蒙古各部,大举攻伐察哈尔,林丹汗众叛亲离,部众土崩瓦解。他率领残部一路向西遁逃,从此便失去了踪迹。一部分察哈尔败兵窜入明朝境内劫掠,都被洪承畴很容易地收拾了,或杀或降,没掀起什么大波澜。

    洪承畴很注意搜集蒙古人的情报,他原本判断林丹汗会逃亡青海。林丹汗败走之时,遇到了因为在喀尔喀蒙古内部斗争中失败,同样选择西逃的楚琥尔·朝克图。恰好这两人都信奉藏传佛教的萨迦派,与信奉格鲁派的贵族、僧侣们颇有矛盾。在萨迦派僧侣沙尔巴·达哈禅·呼图克图的牵线下,他们打算与信奉噶举派的西藏藏巴汗丹炯旺布,以及信奉苯教的白利土司屯月多吉联合,组成一个反格鲁派的联盟,夺取青海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