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长大了,早已不再是个小孩子,又生得颇为高挑,可他抱她还是很轻松,就像小时候他把她打横抱起来一样容易。他高大而有力量,环抱着她的手却很轻柔,有一瞬间他们离得很近,她在他那双漂亮的凤目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于是那种玄妙的感觉又将她慑住。

    齐婴其实也一样。

    她纤细的腰肢就在他掌心之间,淡淡的馨香缭绕着他,少女柔软的曲线有一刹那与他相贴。

    他实在无意冒犯她,也确实不想自己生出什么逾越的念头,可那一时心头的紊乱骗不了人,甚至连他自己都骗不过去。

    他的慌张甚至与她旗鼓相当。

    只是小齐大人在官场上多年磨砺,自然比个小姑娘心性沉稳许多,而且他还深谙一个道理,越是在心绪不稳的时候,面上却要看起来平静无波。他将这番道理践行过许多回,每回都十分奏效,此时便也假意作出滴水不漏的从容模样,轻轻松开抱着她的手,又淡淡地跟她说:“走吧。”

    说完就当先转身走了。

    沈西泠原本还溺在他方才那个难得的怀抱里,此时瞧见他一副平平静静甚至还有点儿冷淡的样子,便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心里那种微妙的漪思霎时就淡了,还忍不住有点难受地想:他是还当她是个小孩子么?或者更糟——或许他对她并没有那样的意思……

    她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连跟着他走都顾不上,整个人怔愣在原地。

    一旁的水佩同白松一起拴好了马,一回头瞧见自家小姐正怅然若失地一个人站着,依稀还有些伤怀的模样,连忙走上前问她是怎么了。

    恰这时齐婴也发现她没跟上来,也正回头望向她,沈西泠心头一跳,怕心思被人看破,连忙收拾好心底的那一团乱。

    沈西泠虽然年纪小,但在商道上行走,其实也已然习得了些许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虽则比齐婴稚嫩许多,但充充门面还是不成问题。此时她便屏息凝神,将方才的失落和伤怀尽数藏了起来,甚至还同水佩笑了笑,十分大方且自然地说:“没怎么,走吧。”

    栖霞山不愧盛名在外,的确明秀绮丽。

    远望时满山红枫只显得壮丽,进山细看却又显得灵秀,且因山中雾气缭绕,尤其显得幽深,仿佛超然于世外。

    沈西泠悄悄看了走在自己身旁的齐婴一眼,旁人可能瞧不出什么来,但是她却知道,他此刻心情很好。

    很难说她是怎么看出来的,明明他这个人无论喜怒,表面上看起来都没有太多殊异——可是她就是知道,她能感觉到。

    他真是个一直不得闲的人,总是庶务缠身,像今天这样悠闲地缓步踏秋,于他而言大约是很久都不曾有过的了。

    她还记得当年他在抱朴公文集中批的那一句注,也不知此情此境,他是否得了小文中那种玄妙的意趣。

    她正飘飘忽忽地想着,忽而听闻一阵梵唱,从西麓伴着满山的雾气朦朦胧胧地传来。

    沈西泠一愣,才想起西麓有一座栖霞寺。

    江左佛道盛行,佛寺禅院众多,单是建康附近便有大小禅院不下数百所,终年香火不断。皇室亦有崇信佛教的风气,当今陛下便很是虔诚,每年四月初八浴佛节都大兴佛事,很是隆重。

    但沈西泠知道,齐婴是不信的。

    忘室之中经史子集无数,偏偏没有佛经,每年的佛事节气除非实在推脱不开,否则他一般也都不去。

    沈西泠曾经问过他不信的缘由,彼时他正手不释卷在灯下看书,闻言抬眸朝她看了一眼,并未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