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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瑢在卫国东阳的灵犀宫里漫无目的地走着。破败的宫殿虽已在翻修,春日的暖阳虽已将分散在宫中各处的野花绽放,但他的心里却无比凄凉。

    自恕儿毫无征兆地离他而去,已经过了一月有余。他不知道她究竟为何突然离开。那一晚,他们明明斗酒谈心,她明明笑得灿若星辰……

    他以为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误会,可是她留给他的诀别诗里,还是说“百口莫辩离间计,万死难挡连环局”!

    恕儿,难道我不该问你,在我和宋王之间,你是否有过丝毫动摇?难道我们的感情,是可以被流言所离间的吗?难道你觉得,你将我的身世告诉了我,便是揭开了义父与我父亲的血海深仇?难道你认为我和义父的感情,会被三十多年前的仇恨所离间?

    你所说的连环局,又是什么?不过就是在阴错阳差中,我们失去了夺得玉都的先机罢了!我和义父都不怪你,你到底还在自责什么?

    刘瑢心中郁闷难耐,却又身为卫国一等公,身为义父的孩儿,不能日夜借酒消愁,甚至连一丝一毫的不悦,他都不想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恕儿身陷玉都的时候,他虽着急,心智却坚定。终于等到恕儿回到他的身边,她却还没留几天,就不告而别……他心中疑惑不解,愁云密布,那股“不解”,纠缠盘绕,已将他紧紧束缚,令人无法喘息。

    他狠狠捶向一株白杨,痛楚却不在手上,而在心间。

    恕儿,你难道不知,愈是不解,思念,便愈加深切?

    刘瑢立于白杨树旁,怔怔出神。良久之后,他大步跑去义父处理政事的康宁殿,只见卫王正在埋头批阅奏章。

    刘瑢急急对卫王行礼道:“义父,我想去找恕儿。我听说她就在繁京。”

    卫王缓缓抬头,看向刘瑢,语气平和:“小瑢,恕儿既然能够不辞而别,定然有她的理由。你就算前去繁京寻她,也不过是逼她再次离开一个地方。”

    刘瑢辩驳道:“可是义父……她是我的结发之妻!她心里到底有什么不痛快,我想亲自听她说清楚!自她不辞而别,一个月以来,我每日每夜都睡不好……那些能够离间我们的理由,根本都不是理由!我真的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要留下那样一封诀别的信,连我们的定亲之礼都不带走……”

    卫王起身,走到了刘瑢面前,伸手抚平了刘瑢紧蹙的眉头,温言道:“她或许有难言之隐。其实,你们都还年轻,来日方长。也许过一阵子,她也思念你,自会回来找你。就算她不主动回来找你,等过一阵子,卫国基业稳固,宋军再也不可能打进靖安郡,不可能夺走东阳城时,你大可去找她。那时候,她大概已经回了楚国。你正好亲自去拜见她的父母,尤其是她的母亲。”

    刘瑢恳求地看着义父,卫王继续劝阻道:“小瑢,冷静一些。人的时间是有限的,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你应当花时间去做的,是你能改变的事情,而不是耗费精力去做你无法改变的事。恕儿不辞而别,她已经是铁石心肠地想要离你而去。她此次来东阳找你,十有**是来与你道别。铁石心肠,不是一个月的时间就能轻易改变的。你去繁京寻她,定然于事无补,因为她肯定不会久留于繁京,而是最终会回去楚国虞陵,找她的父母。你倒不如稍安勿躁,先安定卫国,守好东阳,等一切风平浪静,你再直接去虞陵东方府找她,她也再逃不到其他地方。”

    刘瑢想了想,道:“义父说的也不无道理。”

    卫王道:“你该振作起来。好男儿志在四方,不应为儿女情长所束缚。如今正是齐卫招兵买马、养兵练兵的良机,你多去军营,不要整日盘桓于小小灵犀宫中,自怨自艾。”

    刘瑢答允,便向义父行礼告辞。卫王亦转身回到案前批阅奏章。刘瑢正欲踏出康宁殿,忽然转身问道:“不为儿女情长所束缚,义父做到了吗?”

    卫王头也未抬,漠然道:“束缚我的人,已经死了二十年。”

    刘瑢离开之后,卫王合上奏章,环顾空荡的大殿,心中悲哀万分——

    小瑢,恕儿那孩子一定是借了天下人的流言来隐藏一件她死也不愿告诉你的事情。义父看得出来,她对你用情极深。她宁愿让你误解她,让天下人误解她,也要守住她的难言之隐。

    你的疑团,她不说,义父不说,你大概一辈子也不会解开。义父只愿你能心胸开阔,淡忘心结。

    义父其实从来不想做一个敏锐之人。因为敏锐,所以体验了寻常人所不能感受到的诸多痛苦。比如,我若猜不到恕儿的难言之隐,此时,也不必左右为难。

    我也不必多猜,因为二十年前,我亲眼目睹过,相爱之人却选择离开。究其原因,唯有一桩:就是抹不掉、还不了的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