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浸湿,现在他也无计可施了。猎手不会放弃唾手可得的猎物,这是生存法则。惨白的月光下,涌着波涛的声音,机组运作的声音,火炮的轰鸣声充斥在耳边,但还是让人感觉静谧得可怕,弹药已经不多了,所有人都在等船长发号施令。一秒,两秒....这种紧张的时刻,时间总是过得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船长抹掉了脖子上的汗珠,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地呼了出来。他后退一步,示意让大副来掌舵。

    “诸位!传说中的海山百年未现世,今日却被我等遇见,实在是一大幸事!”他的语气中带着癫狂,说完仰天长笑了几声,然后抽出腰间的长剑指向星空,“我乃冥王号第三代船长!我的手下各个骁勇善战,万夫莫敌!冥王号纵横沧海几十年未尝一败!就算是粉身碎骨!就算是海山!今日,也别想全身而退!”船长单臂一挥,栏杆木桩的一角被长剑斩了下来。

    “杀!杀!杀——!”冥王号上都是身经百战之人,对眼下的形势当然清楚——此战,再难回故乡了。

    在船长身后的北斗握紧了手里的武器,但意识却回到了多年以前。那时,她在货运船上刚当副手,也是站在这个位置。那个面上一个大刀疤,胡子都白了,身姿却挺拔的老船长问她怕不怕死,她以为这是一个考验,便毫不犹豫地回道:“不怕。”,老船长听到答案后轻哼了几声,好像在笑,然后叹了一口气,“怕死也是可以的。”,北斗听了不服,以为老船长不相信她的决心,复又坚定地说道:“我真的不怕!”这次老船长回头看了北斗一眼,那一眼她到现在也能在脑海中清晰浮现——浑浊沧桑,明明在笑却透着悲伤的眼神:“还是怕点好啊。”

    北斗暂停了回忆,心脏突突直跳。她左手按上自己的腰带,那里面藏着还未装进信封的信纸。她还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此时船已经停下来,他们要正面与海山决斗。而海山似有所感,用它的尾巴掀起了巨浪,船身顷刻间剧烈摇晃起来,海浪把每个人都浇了个透。船长拿起弩摇摇晃晃地冲到船头,冲着海面大声喊道:“来啊!畜生!来啊!”,气血上涌的船员们见状,也纷纷趴在栏杆上,大声喊叫道:“来啊!来啊!”,似乎完全不怕死,就算死,也要在它身上狠狠捅上一刀!

    海山被这样的嘲讽弄得厌烦,上半身跃起水面。这是他们第一次完整地看到它的真面目——头部像鲶鱼,但却有着龙角,肚皮是白的,背上却有铮铮鳞片,似鱼似龙。

    船上的人反应很快,万箭齐发射向它的肚皮,可是它那像河豚一般气鼓鼓的肚皮硬得像铁皮,弩箭根本无法穿透。有的人直视到了它的眼睛,立马瘫软了双腿,剧烈摇晃的船身使这些人像木桶那般在甲板上滚动。

    海山顶着箭雨朝船身咬了一大口,有的人竟然直接被他吞吃入腹!周围的水手也不是等闲之辈,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里,十几把渔获趁此刺入海山的肚皮,虽然深度很浅,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疯狂的兴奋,北斗也在此时用她的斩刀奋力使出一刀,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血口。同时,一个人影从船头一跃而起,用尽全力把长剑捅进了海山的左眼。

    “畜生!血债血偿!”。这是船长的最后一句话。

    剧烈的疼痛让海山使劲扑腾着身体,大多数在甲板上的人都被甩进了海里,北斗紧紧抓着麻绳,用斩刀钉在甲板上才没掉下去,但是船身已经缺了一大口,沉船不过片刻了。她还不想放弃,在船身彻底与海平面垂直之前,她冲向了桅杆,等到她在桅杆上抓稳,海山已经在报复般吞吃海中挣扎的人。

    北斗大口喘息着,眼见着庞然大物把自己同伴撕成碎片,场面血腥得如噩梦一般。她很害怕,她想活下去,但就算待在桅杆上,被海山吃掉也是早晚的事,这是必死的结局。但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恐惧和求生欲让她的身体动了起来,在海山快要游过她的脚下时,她纵身跳了下去,用斩刀深深刺入海山的头颅。

    北斗不敢放开手中的刀柄,在它的头颅上起码不会被咬死。坚持一会,就这样耗死它。但北斗低估了海山的生命力,就算头颅顶上被钉入一把兵刃也不妨碍它的行动。海山时而潜入深海时而越出水面,北斗有时被水压逼得几乎昏过去,有时整个身体腾在半空中。但她始终没有松手,她的直觉告诉她,只有握紧手中的刀,才有机会活下去!

    海山好像带着她游了很长一段距离,她仿佛看到了陆地,正当她心里泛起一丝惊喜时,她又随着海山栽进了海里。海山用身体撞向暗礁,北斗被狠狠撞在礁石上,肩膀和右腿传来了剧烈的疼痛,她再也无法抓住刀柄了。

    海山扭转身躯产生的涡旋使北斗只能随着海浪和暗流沉浮。因为缺乏氧气,也没法自己游上水面,她已经快要窒息了,但是还没完,海山转身用尾巴狠狠扇了北斗一个措手不及。

    她的头磕到了礁石,海水灌入了喉咙,已经无力回天了。

    北斗闭上了眼睛,任由身体下坠,她想起第一次到璃月,第一次上船,第一次拿刀......最后的一丝意识留给了远在天边的凝光。她舍不得凝光,舍不得她难过。但事已至此。

    北斗又开始走马灯了,她看到凝光在案牍前批阅着文件;在宴会上与众人举杯;在睡梦中流泪;在港口张望,但是脚下的船却无法靠港,于是她大声地呼喊着,可是凝光听不到,时间长了,她便转身走了。北斗看着凝光远去的身影,心中焦急,最后她声嘶力竭地喊出凝光的名字,眼前的画面却一下破碎了。

    北斗睁开了眼睛,发现她正趴在岸边的礁石上,下半身还在水里。意识渐渐回笼,疼痛感也随之而来,右臂和右腿关节已经错位,头顶的烈阳也把她的皮肤烧得灼烫。她还没死。北斗咬着牙想笑,却呕出了几口海水。她狼狈地擦了擦嘴,想用还完好的左手和左腿用力朝岸边爬去,但是一动,错位的关节就疼得不行。

    “救命……”北斗的声音几乎发不出来,她清了清嗓子,又尝试喊了几声:“有没有人?”,还是哑音。应该是身体缺乏水分,喉咙太干导致的,她在水里泡得太久了。抬眼望向目之所及之处,看起来并不像有人生活的地方。北斗从来没有像这般无助过,当两行泪从眼角滑落,强烈的不甘心也跃然心头。面对海山她都能活了下来,怎么能死在这里?还有力气哭,就还有力气活下去!

    她咬着牙,用左手抓住礁石,左腿同时蹬力,像虫子一样艰难缓慢地向岸边爬去。岛上有丰富的植被,说明一定有淡水!等到大树下的阴凉处,她翻了个身,艰难地坐了起来。她深呼了几口气,用左手托住右臂抵在树干上。她以前帮人复位过关节,帮自己倒还是第一次。北斗没有犹豫,只听关节处传来几声骨头的弹响,右臂终于恢复到了正常位置,刺骨的疼痛让北斗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她躺到地上休息了一会,等疼痛稍微缓解一些又起身摁住了自己的腿。腿部的错位比手臂更加严重,北斗又深呼了几口气,左手和右腿同时发力,要把错位的关节给硬掰回来,但是剧烈的疼痛让北斗难忍异常,关节不恢复的话腿恐怕就废了。北斗嘶吼着给自己壮胆,心中一横,用尽全身勇气和力气把关节给复位了。那一瞬间的疼痛,让北斗痛出了眼泪,她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心里却终于轻松了一些。错位的关节虽然复位了,但是还不能随便乱动,北斗往树林深处爬去,找了两根笔直的木头,把身上的外套撕成了两半,分别固定住自己的手臂和腿。又找了一个长一点的棍子,支撑自己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发现还是爬着比较轻松,便扔掉了棍子。

    北斗找到了一小片水池,不顾水中的浑浊,便喝了起来。她喝得很慢,像动物那般用舌头喝水,喝得太快的话,身体反而吸收不了水分。

    之后,北斗几乎爬了大半个海岛,海岛的另一头有一艘已经损坏不堪的船,看样子年代已经相当久远,但不管是船上还是岛上,都没有一个人。这是座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