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尝尝这个,为了欢迎你回家,我特地让厨娘烧的。”

    象牙筷子久久悬空,浇了汤汁的肉块,在梅花浮雕瓷器吊灯下看起来玲珑剔透。众目睽睽下,他微笑着站起身,端碗接过那块不知是何种生物的肉,又微笑着送入口中。

    肉质鲜香滑嫩,品味至高美味般细细咀嚼,嘴里也不断涌出粘稠的唾液酶,他喉结滚了滚,夸道:“好吃。”

    “是吧,”坐在他旁边的女孩接道:“慧姨烧牛蛙可是一绝。”

    “……”

    胃里那块还未来得及消化的牛蛙肉,似乎像气球一般迅速膨胀起来。重新穿回冰冷滑腻的皮,白花花的肚腹侧生出头颅和四肢。脚蹼薄而透明,牛蛙鼓鼓凸起的眼里是木僵的麻木。人工养殖下,那对肌肉异常肥大的后腿已经完全退化,连蛙类最基本最赖以生存的弹跳都做不到……

    就连他也没想到自己排斥的反应会如此剧烈。牙龈收紧,所有唾液腺瞬间失去分泌的功能,喉头一阵一阵发紧,酸水泉涌一般直朝嘴里冒。

    他放下筷子,借口上厕所立刻离席。满口鼻都是酸苦的味道,他看到黄褐色的胆汁里,一大滩尚未消化的食物里根本分不清哪块是他刚吃下的牛蛙肉。

    直到睡前,他都觉得,自己的喉咙里,似乎不上不下地卡着一只又肥又大的牛蛙。

    不知他心理活动,柏松鹤说:“以前有一段时间经常吃,后来听一个老饕说,吃蛙,吃的就是那点“断生”,我就不忍心再吃了。”

    “怎么说?”魏亭好奇起来。

    “汉语里,断生的意思是临难而必求生。后来成了菜谱里的常用词,就衍生出八分熟。”

    “就像西餐里的三五七分熟?”

    “差不多,反正都是做菜手法,追求口感不同而已。医学上涉及神经的实验喜欢用蛙类,因为蛙类神经被剥除离体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仍然可以观察到电生理活动。所以,就算在油锅里爆炒至断生时,你仍然可以看到蛙肉一边翻滚,一边间断地抽搐——”

    老板娘端着盘白糖拌西红柿上来,红得鲜艳,白得晶莹,倒真像是落了雪的火山。她附和道:“可不是嘛,那牛蛙捞起来的时候,腿还会抖呢。”

    魏亭面色淡淡:“这样痛苦死去的牛蛙,积攒下来的怨气应该是很大的吧,也不知道会转嫁到谁身上。”

    老板娘大大咧咧地说:“那咱不懂,反正客人喜欢吃,咱就这么弄。”

    看魏亭兴致缺缺,柏松鹤开始换话题,没一会儿就哄得他又喜笑颜开。

    菜终于上齐,两个人边吃边聊。

    “今天,那个撞我的人是怎么回事?他想强买画?”魏亭问道。

    “嗯,”提到这个,柏松鹤有些郁闷:“我店里有一幅画,是我爷爷的朋友——忘了跟你说了,我这店,一开始是我叔叔搭线,和几个老前辈合开的,他们有路子有名声,也想借着新店捧自己的学生。后来店开起来,老人嘛,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酸,也好忘事,就把他们那份都转给我了。”

    “其中一个长辈的学生前不久意外去世了,在店里留下一幅遗作,家里人也没来领,说是怕睹物思人。他在网上也有点名气,有粉丝会专门为他来店里。也怪我想招揽生意,就没撤下去。”

    “那幅画,你不能卖吗?”

    “也不是不能,但容易引起纠纷,”柏松鹤解释道:“我后来再想联系他家里人,就联系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