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雁河就着雅间的烛火,将那封不可落入人手的信笺烧了个干干净净。他坐在席上望着墙上因烛火而跳跃的影子,仿佛在思索,也或许只是在发呆而已。

    幸而戚决并不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他抱剑立在墙壁一角,沉默得像是墙上的影子。

    关雁河忽然打破寂静:“你跟在侧妃身边,已有许久了吧。”

    戚决仍未开口,甚至不曾正眼看一看关玦。关雁河的视线锁在他腰间的月牙型的冷铁配饰上,微笑道:“提防我,不愿开口?不要紧……我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他手指扣了几下桌案,想了想道:“这几个问题,你至少得给我其中一个的答案。若一个都给不了,我与侧妃之间,实无再深谈的必要。刚刚那个,或者——你叫什么名字,现在是什么年纪?又或者,十一年前,你身在哪里,做些什么?”

    戚决眉心一皱。他对面前这个陌生的青年有种莫名的抵触,仿佛看见对方脸上悠游自得、尽在掌握的神情,便心生烦闷之感。他明明就没有见过眼前的人,可是对方却给他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感。

    “我可以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但只有这一个。”戚决道,“不管这个答案你中意不中意,都不能反悔。”他拇指指尖一拨,剑身从剑鞘里推出雪亮的一点光芒,双眸平静地注视着关雁河的喉咙,轻描淡写道,“若你不能帮他,我杀了你也无妨。”

    关雁河:“成交。”

    戚决拇指抵着剑:“十一年前的事,我全部都不记得。”

    关雁河的心狠狠一跳,继而又松松落下。是了……也许这就是他内心已经认定的那个答案。

    戚决虽然沉默少言,却绝不木讷。

    他笃定地说:“你曾见过我。”

    关雁河不置可否,“既然忘了,那就是不相干的事。见没见过有什么要紧?”

    戚决敛着气息,拇指漫不经意地、似乎只是惯性地将剑身压入鞘中,又重新抬起,再次压入……如此反复,剑身与剑鞘相扣的铮琮声有节奏地叩在关雁河的心上。

    然后戚决将剑收起:“你说得不错。我不提此事,只提我这回来的目的。”

    关雁河半靠在案边,唇边浮现淡淡的笑容:“此事既复杂又重要,我要与那位侧妃当面谈一谈。”

    以戚决的身手,从王庭后宫悄无声息地带出贺兰暄并非难事。何况祁连寿近日夜夜宿在贺兰暄处,周边护卫外紧内松,侍卫们并不敢太接近。

    此时夜深,为免人注目,贺兰暄穿着一身玄黑衣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被戚决搂在怀中带到酒楼雅间。关雁河仍在这里等着,他看见戚决翻窗而入,将窗门支起,扶着贺兰暄的手,看着他小心翻过窗来,才一步跃入屋中,顿时便明了两人的关系。

    那一瞬间,关雁河心中浮上一丝不足为外人道的悲哀。

    他不由定神去看那个被关雁河尊奉照顾的人。曾经在贺兰暄被收入祁连寿后宫之前他们曾短短打过照面,关雁河对他的艳媚有一点模糊的印象。而这一次再见面,贺兰暄仿佛又脱去了一层外皮,消瘦轻盈的身体被那黑衣一衬,越发得不堪一触。少年苍白的脸上有着生动的紧张生涩的表情,乌黑的双眼水汪汪地看着自己,嫣红的下唇上留着浅浅的齿痕,仿佛十分彷徨无助。

    这稚嫩而无依无靠的模样,倒有一瞬叫关雁河想起了不幸的梨妃,那个被关玦当做替身随意地占有又丢弃,最终却痴心地赋予了他生命的薄命之人。

    梨妃的面容早已在经年的记忆之中模糊淡化。他的另一个父亲却好好地站在面前,甚至看起来比自己更加年少。他不记得自己,更不会记得梨妃,甚至,连他们曾放在心底的那个人都忘了。世事何等讽刺……

    “关大人?”贺兰暄的声音轻轻地,发着抖。

    关雁河端起一个微笑,抬头道:“您坐吧。”然后,他比了比门口,“言不可传于二耳,是否能请贵下帮我们合上窗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