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地方是酒楼的一间客房,关雁河准时抵达。小二自然认得汗王的重臣,殷勤地将他往那号预定的房间引去时,关雁河顺口问了来人的样貌。小二笑嘻嘻道:“按说人来人往的咱也不是全都记得住,但先到那小哥儿长得细生,我看一眼便记住了。大概便是十七八岁不过二十的少年郎,一身黑,好像佩着剑。”他到那房间门口叩了叩门,却不见应答。小二喃喃自语道:“怪了,没见出去过。睡着了?”他抬头对了对一旁写的房号,又小心将门推开了两分,露出的缝隙里,能窥见桌上已摆好了茗茶、小菜和几样点心。

    小二心知那就没错了,更觉得讶异。关雁河示意他径自忙去,不必再管,他便忙不迭地下楼招呼去了。

    关雁河独自推开了门,屋子里果然空无一人,只有茶点跟熏香的味道袅袅地飘散出来,这神秘的做派倒令他感到一丝暌违已久的熟悉。他在其中一边入座了,不疾不徐地品尝了对方设下来招待他的茶点。他对美食一道向来不甚留意,但入口发觉这一枚小小的点心竟是他十分偏好的口味,连他自己也不觉一惊。

    这时一个人影轻轻从隐匿处落下来,慢慢地靠近了他。

    关雁河抬起头来,看清了站在眼前的人。

    他因太过震惊,手中的茶盘一下未能兜住,热茶扑在茶盘中,些许茶水溅到了他的手指上,他却丝毫未觉。

    面前的少年歪了歪脑袋,仿佛对他的反应感到些许困惑:“你见过我?”

    关雁河将茶盘搁下,垂下眼睫半遮住眼帘:“你不认识我么?”

    少年细细端详了他两眼,最后道:“我不记得曾见过你。”

    关雁河深深地缓了两息,才道:“我也不认识你,只是以前有个熟悉的人,长得和你有些相似。”

    他收拾了手上的水渍,正坐起来:“不若开门见山地说吧。你、或者你背后的人约我到此,是为了什么?”

    少年道:“贺兰暄有信给你。”他从怀中取出一封短信,“看完之后便在我面前烧掉。”

    关雁河麻木地接信展开。信上的字迹与之前穿透轿帘那封如出一辙,大约都是出自贺兰暄的手笔。但现在关雁河却无法认真地看那信上写了些什么,他满眼满心纷纷乱乱,只长久地重复着一句话:

    ——关玦真的还没有死!

    十年前他偶遇柳问和关玦之后不久,那附近便出现了旋教的踪迹。只是关雁河未有察觉,他只是悄悄地、时不时就向柳问居住那一代游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做的缘由。少主在此地盘桓了太久,这事不过几日就引起了玉一的不满:苗疆人对此地居民而言无异于异域的外乡人,仅获取通行文牒就已经颇费周章。此地不过是一个临时休憩的落脚地,他们这些异域之人停留太久,迟早遇上麻烦。关雁河虽为少主,仍要受玉一掣肘,在玉一温和而冷漠地将离开日期定在次日之后,众人虽未表态,显而易见却都倾向于听从玉一。

    关雁河冷笑一声,转身便走。闷头不知走了多久,他才意识到,自己又在走向柳问的方向。

    那一刻,情窦初开的少年终于不得不在种种逼迫下承认,原来他对柳问早就一见钟情。

    可这人不属于他,只属于他的父亲。

    柳问跟着父亲“私奔”的那天,他明明都已经到了人家屋外,却不敢敲开对方的门。他有些茫然地向前走着,这一次他能走到哪里,走到门口,还是走到柳问的面前去?

    关雁河未预料到,在其余人看来风平浪静的一天,旋教的人已经毫无征兆地向着柳问发难了。

    他在通往城外的小路上,看见两个浑身浴血的人挟着一架木板车,车上用油布盖着,底下隐约透出个人形。关雁河心上一凉,脚下轻轻地踩断了一根树枝。那两个人虽然在亡命,却还相当警醒,立刻丢下车向他追逐而来。关雁河腿上与后心接连种了两枚暗器,当下便半身麻痹。那两个人放下警惕,一人放缓了脚步走过来。关雁河当下几乎已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几乎是拼着一股痛觉的提醒,将腿上的暗器一气拔了出来,在一滴一滴血流声里,他躺在地上,感到有人慢慢走近了,然后他突然暴起,把那人扑倒在地,将暗器当匕首一样狠狠一下一下扎在对方的胸口。

    另一个人明显愣了两下,才怒不可遏地去拔腰间的佩剑。关雁河用仅存的视力看见了,又怎容得他抽出剑来,当下用身体借着一股从高而下的惯势撞倒那人滚将下去,对方一个常年习武之人,却被他这股生死之间爆发出的绝望劲力压倒一时,剑只抽出一半,就被压在了自己身体之下。然后关雁河一拳砸在两眼与人中交接之处,将他砸得半懵,松开了握剑的手时,关雁河代替将那剑抽了出来。

    拼着剧毒结果了那两人,关雁河自知也活不了多久,在临了之时他踉跄着扑到那木板车前,摸索着揭开了油布。毒瘴令他视野之中一片猩红,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只好用沾满鲜血的手去碰触车上那人的脸颊。

    ……似乎还是温热的。他不知是因自己的手太烫还是那人确实有着温度,他跪在对方的身前,一次一次用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去尝试摸出对方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