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面对谢妄年这般盛情的邀请,宁翊秋一瞬间亦想抛弃所有理智,就这样答应谢妄年,与谢妄年继续纠缠在一起。可还未完成的复仇大事,以及自己先前对谢妄年所做的隐瞒,都在狠狠地敲击着他的心脏,让他变得清醒一些。

    他不能耽误谢妄年,谢妄年已然为他做了太多,他不能再将谢妄年搅合进自己与凌月宫的纠纷之中。

    “妄年……我要同你说一件事。我想了许久,纠结了许久,这个事情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若我不将这个谎言戳破,或许对你来说会造成更大的困扰。但既然我已经出了翎风馆,而你待我又如此真诚,我想着,我亦应当待你以诚。”

    谢妄年将宁翊秋的双颊捧在掌心,嘴角的笑容依旧清冽和煦:“苑苑你说,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无碍。”

    宁翊秋顿了顿,仿佛在下定决心一般,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我就是宁翊秋。”

    话音刚出,谢妄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晃了晃脑袋,不敢置信地重问了一遍:“什么?你说什么?”

    宁翊秋定了定神,继续回答道:“我说,我就是宁翊秋,你没有听错。对不起妄年,先前我瞒了你,是我的错,我本想让宁翊秋这个名字就此消失在众人的记忆中,我本不愿再提起以往的所有事,只做苑鸣,不再和云圣洲有半分关系。但如今……我不想再瞒你了,你是很好很好的人,不应被我这样骗来骗去。”

    谢妄年的思绪混乱极了,就仿佛被缠绕成了解不开的线团,一时间难以厘清。

    “停,苑苑!你让我冷静冷静!”谢妄年连忙将自己的手掌抚在额头上,努力将自己乱做一团的思绪拆解开来,一条一条地分析整理清楚。

    谢妄年回忆起自己与苑苑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从一开始将他当做宁翊秋的替身,到后来被他吸引,唤他苑苑,哪怕回了云圣洲也情不自禁地想他想到夜不能寐。谢妄年以为自己已经逐渐走出宁翊秋已死的阴影,慢慢学着将另一个活生生的人放在自己的心上,可到头来苑苑却告诉自己,他就是宁翊秋。

    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又绕回来了?!

    “妄年……你生气了吗?”宁翊秋灼灼的眸光看向谢妄年的眼睛,清澈涓涓的瞳孔中清晰地映照着谢妄年与圆月的倒影,清清滢滢,犹如流泻着的雪月。

    谢妄年呼吸一窒,这双眸子在他的心底里缓缓流荡着,眼前的苑苑与当年的宁翊秋渐渐重合在一起。

    脑海中再次回想起这人穿白袍时的冷冽模样,还有舞剑之时飘然若仙的身姿……其实他已经露出了重重破绽,反而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视而不见,仿佛从心底里就不愿承认苑鸣与宁翊秋就是同一人。

    不愿承认,也不敢承认。

    一个原本站在云端让人仰望的云圣洲天骄,竟然沦落成了日日伏在他人胯下的娼妓;一个纤尘不染孤清如雪的仙人,竟然变成了任人践踏沾满尘污的烂泥。谢妄年难以想象,在这之间宁翊秋要经历怎样的折磨与伤痛,要承担怎样的苦难与摧残。

    他无法容忍自己曾经视为心尖之人的宁翊秋要遭受这些,于是思绪自动扭转,将看似悬殊的宁翊秋与苑鸣分成两人,心门重重关闭,阻挡着他继续向下探寻的脚步。

    他早该想到的,心却首先懦弱地退下了。

    “我知道我不该欺骗你,对不起妄年,你的恩情我会铭记在心,我定会找机会相报,若我实实在在对你造成了困扰,让你感到心中不快,那我便远离你,从此不在你的视线中出现。”宁翊秋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晰可见的黯然,颤动之下,那眸中清泪似乎也要跟着掉落下来。

    他刚想转身上岸时,手臂却被谢妄年牢牢箍住。转身对上谢妄年的双眸时,只见那眸光仍然炽热滚烫。

    “苑苑……还是说……我应该叫你秋儿?这三年,你定是吃了不少苦吧?其实我是有点生气的,但没有气你,我是气自己。气我自己没有早点追上你,没能早些陪在你的身边。早些年时,我整日寻欢作乐,就连自己的真心是什么都分不清,我以为我对你和对其他人一样,皆是一时兴起,可听说你死的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是不同的。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强迫自己将苑鸣与宁翊秋分成两个人对待,我无法想象你经历的那些事,无法接受自己是那么懦弱无能,我对苑鸣好的时候会很快乐,好像这样就能弥补一些什么,但其实……还是自欺欺人罢了。你说你就是宁翊秋,其实我早就该认出来的……只是一直不敢承认罢了。

    所以,此时此刻,更应该说一句对不起的人,是我。若我能早些改掉懒散的习性好好修炼,若我能早日看清楚自己的内心,便不会让你沦落至今天的境地。”

    “妄年。”宁翊秋望定了谢妄年,一字一句道,“这并非你的错。你生性喜爱自由,不喜拘束,本是很有天赋的修道者,只是云圣洲的‘道’早已颠倒下去,浑浊不堪。你懒散,这也没有错,懒散之人,最有一颗适情适性的自在之心,不会为外界的名利与是非所侵扰。修道之路,本就是以无为而达无所不为,但若人人都先求那‘无所不为’,就如云圣洲的修士一般,到最后便会行向偏极,生出心魔。所以妄年,你没有错。至于我为何会落入翎风馆……那是害我之人的过错,与你无关。”